聂飞云怒目而视,想也不想就回护身后的车架,两人一时陷入对峙。就在这时,身后帘子被撩起,只听一个疲倦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回事?”

“宜真!”聂飞云脱口而出,与此同时惊讶地回头看着他,想把他挡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赫律恒眼里闪过精光,纵马往前走近几步,笑道:“帝师,在下赫律恒,想与你交个朋友等等,你……”

夜色里美人撩开车帘,静静看着他,长发不知为何有点散乱,领口轻微敞开,不知是否因为睡得太好,眼睛里仿佛含着一点水光。赫律恒被他视线一扫,先是通体的畅快,又忍不住皱眉,心直口快说出了想法:“……你怎么像刚被疼爱过一样?”

一瞬间聂飞云呼吸都快停住,一时不知道是该先为对方的出言冒犯而生气,还是先为自己提心吊胆宜真是什么时候醒的?

“……”被这样冒犯,宁宜真声音也淡了下来,“北原王若是没有正事,臣就先回府了。”

“等等!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赫律恒看他要坐回去,当即爽快道歉,“我只是想说,你现在看起来不仅像刚才宴会上一样好看,还会让人有不好的想法。”

他的盛朝话说得不好,用词十分直白,却更有冲击力,宁宜真闻言只觉得无奈,正要放下车帘,又被他再次叫住:“我是不是又说错了?我只想问你,我与你们的毓王商议盟约,你愿不愿意来?”

宁宜真道:“那是礼部事宜,不在臣的职责之内。”

“这对你们的国家是好事。”赫律恒果断指出,“你教授太子,也是为了这个国家。这其实是同一件事,不是吗?”

没想到他逻辑十分清晰,宁宜真闻言想回答,却一口气没喘匀,话音变成了呛咳,聂飞云立刻脱了身上衣服裹到他身上,拍抚他的背为他顺气:“宜真!”

秋夜风凉,吹了两下便承受不住,宁宜真又咳了好一阵,整个人都几乎靠在聂飞云肩上,终于平复下来,这才沙哑开口:“……北原十二部的大小纠纷,不能由北原王一人断定。十二部的羚牛与矮马,也不能一人驱赶。”

“你对北原很了解。”赫律恒目中精光隐现,“你说的事情,一个人不行,两个人或许可以。你要不要来北原?北原巫医可以看好你的病。”

果然谁都想给他治病,宁宜真摇摇头:“臣恐怕无法回报北原王的好意。”

“你留在北原。这样就能回报了吧?”赫律恒简直穷追不舍,“你们盛朝有句话,如果救了一个人的命,那个人就要把自己给对方来偿还恩情。”

宁宜真忽然有种预感:“请问北原王,臣要是以什么身份留在北原?”

赫律恒闻言一笑,夜色里目光灼灼,字正腔圆:“我的阿兰那,北原的正妃。”

聂飞云:“……!?”

宁宜真:“……”

宁宜真缓缓看了聂飞云一眼原来方才宴会上是这个语境……

他一时被对方荒谬得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想还是委婉道:“北原与盛朝民风不同,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与盟约相关的事,北原王可以找毓王殿下。毓王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

说完他再不停留,放下车帘,聂飞云也从车夫手中抢过马缰,一刻也不多留,亲自驾车绕过赫律恒走了。骑在马上的男人倒也没阻拦,还十分有礼地避让了一下,并且示意后面的下属跟着避让。

马车碌碌走远,后头下属这时才敢过来,就看见王陷入沉思,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王,您不记得上次说的话了?男子怎么成为阿兰那?十二部的长老如何能够同意?”

“上次说的话尽管让风吹走,是我缺少见识。”赫律恒爽快地承认,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等我把该拿的拿到手,把人抢回来,管他们同不同意。他们需要我打仗,还管我喜欢什么人?”

“是!那我们……?”

“明天就找毓王,问他怎么才能请到帝师。”

赫律恒说着,带头往驿馆出发,目中满是灼热的野心,俨然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几步的行动。然而当马行到一段石桥上,不知为何脚下忽然一个打滑,受惊嘶鸣着一歪,扑通一下栽进了石桥下的浅水里!

“啊!”

“王,小心!”

“这桥有问题!”

跟着他走上石桥的几个属下也都同时人仰马翻,赫律恒闪身极快,并未被带进水里,却也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他往桥面上一抹,就见这石桥上竟然不知何时涂了一层油,这才让马蹄打滑。

深秋冷水从头发和身上滴滴答答落下,赫律恒灰头土脸,咬牙切齿,怒吼道:“是哪个脑子里装了牛粪的家伙?滚出来!”

此时已走到靠近城门之处,周围民居稀少,到了此时深夜皆已入眠,回答他的只有几声稀稀拉拉的狗叫。赫律恒面色发黑,只能督促下属将马从水中拖起,擦拭干净马蹄,这才换道走了。

等他走后许久,有个人影才从僻静处一闪,无声无息蹿上墙头。

这人显然训练有素、对盛京道路极熟,不多时便抄小路,到了帝师府的墙头。马车恰好赶到,那人默默趴在墙头,看着聂飞云从车上下来,抱着怀里睡着的人进去,更是目光如电,仔细瞧见了那人脖颈上的红痕,立刻在心中谨慎记下,连位置都默记两遍、一清二楚。

他显然是个身手极高的暗卫,深秋露重,却轻盈似燕,无论是藏匿的方位还是动作都滴水不漏,又默默等到聂飞云离了府,心中稍一计算,这才悄然消失。

……

……

此时的皇城。

寝殿内。

重重纱帐里只能听到粗重而痛苦的呼吸,曾服侍过宁宜真的内侍站在一边,满面焦苦担忧,看着龙床的方向欲言又止,片刻才问:“敢问神医,是否可以施针了?”

“还不行。”床边坐着的人道,“要等毒素即将蔓延心脏,转阴回阳的那一刻。”

那人声音十分悠闲,与龙床上躺着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内侍不敢再说话,只满面担忧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忽然满意道:“到时辰了。”

随着他的话,那人袍袖挥出、双手连点,转瞬便有银针插满床上之人周身各处要命的穴位。银针随后一齐颤动,竟然发出金声。

那想也知道是多么强烈的痛苦,床上之人却始终毫无声息,只有愈发粗重的呼吸,内侍再也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陛下,疼就喊出声吧……”

然而床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呼痛哪怕一声,若不是还有竭力强忍的呼吸声,简直与尸体无异。内侍老泪直流,床边的人却只专心看着针,并不说话。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满意收了针,显然对自己的施术极为满意:“好了。这套针法连续针了陛下九九八十一日,是为‘九九归真’,再加上今日这一次,是为‘抱守得宜’。这一针能管陛下十五日行动自如,十五日后我再来。”

床上的人许兰じ生00葻57葻08·柠じ檬じ久没能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挤出几个沙哑透了的字:“……你护好他。”

“这倒不用陛下吩咐。”钟璃画笑着,眼中却很冷,“要不是小九思不想让您死,我一入京便去见他了,怎么会在这宫里耗这么久?怪无聊的。”

床上的天子不再说话,钟璃画挥手把针收了,转身便往外走,经过内侍的时候忽然道:“帮我看看,我这副模样还好吗?可够英俊倜傥?身上可有污渍?”

内侍已收住了情绪,闻言便看了他一圈,勉强回他道:“……回神医,眼下略有青黑,除此之外并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