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能得见,乃是一生之幸……”
“金州学子王长林见过帝师!”
不知谁喊了这样一句,众人一静之下纷纷效仿,争先恐后对来人报上名姓:“荆水俞梦麟见过帝师!”
“彩州谭文照见过帝师!”
“帝师一篇《云章赋》清丽隽永,某日日诵读……”
席间众人纷纷报上家门,此起彼伏十分热闹,另一边朝臣席上,季清辞、罗执徐二人对视一眼,叹道:“又来了。”
“你们说‘又来了’是什么意思?”
聂飞云眼巴巴看着宁宜真越走越近,不由好奇发问,罗执徐并不回答,放下酒杯,直接起身:“臣见过太子殿下。”
朝臣纷纷行礼,数位学子齐齐回过神来,霎那间脸色又红又白,比头上的簪花还要好看,吭哧吭哧开口找补:“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真乃龙章凤姿、年少英才……”
“殿下得帝师大人亲传,风采不俗……”
“喏,又说回去了。”季清辞笑了笑,眼里却没多少笑意,“便是这样了,这几年但凡宜真露面,旁人就如同见了神仙下凡一般。”
“原本就是如此。”聂飞云嘀咕,眼神仍牢牢黏在远处美人身上,“太子为何虚揽着宜真的腰?他受伤了么?等等,太子为何回头看了这边一眼?”
“……”想到聂飞云回京那日做的莽撞事,季清辞心里有个猜想,却又本能地否认,无奈道,“待会不是要拼酒?你先少喝些。”
另一头学子还在慌乱,只觉得第一日就得罪太子殿下,未来仕途必定无光,双腿几乎都在打战。然而萧珣根本不等众人谢罪,已笑吟吟示意众人起身:“无妨,诸位请起。孤自己敬先生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怎会怪罪?”
一时众人又是一番感激涕零吹捧,华丽词藻层出不穷,始终没说话的宁宜真却在此时掩着袖子咳了咳,所有人一时又静下来,伸着脖子十分担忧。萧珣见状笑道:“先生身子不足,今日是为着勉励我朝学子才抱病赴宴,须得尽快入席休息。”
“自然!自然!”
“帝师病中依旧心怀天下学子,我等好生荣幸……”
宁宜真从头至尾连话都没来得及说,萧珣已打点好一切,扶着他的手入座,连筷箸都殷勤挪到他手边。坐稳之后,宁宜真才轻叹一口气:“你怎么了?”
萧珣眨眨眼睛,笑容仍然滴水不漏:“先生在说什么?珣儿很好,能和先生一同赴宴,帮先生挡去那许多应酬,珣儿是极开心的。”
周围一片热热闹闹,皇帝尚未入席,开宴前众人都还在寒暄,宁宜真问他:“你今日其实不想来,是不是?”
“……”萧珣本想强撑,过了数息终于一抿唇,委委屈屈牵住桌下宁宜真袍角,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珣儿许久未和父皇单独说话……心里复杂得很,不知该如何见他。”
如今萧珣在朝中已小有声望,在朝臣眼中,太子年少有为、做事稳重,即便外放十年,心性依然正直纯善、不怨不艾,面对雍帝极为恭谨。
而今上性子素来深沉,虽看不出舐犊情深,却也不偏不倚、不吝给予机会,想必是有意培养。
然而却没人知道,这两人关系远比表现出来的更要生分疏远,中间有许多幽微不足外人道的原因。
“你是不知如何见,还是不想见?”宁宜真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给陛下祝过酒便回来坐,我看着你。今日不可贪杯。”
没有安慰,只有平静的命令,萧珣听着他管教,心里一下泛起甜意,拽着宁宜真衣角情不自禁地笑了:“是。”
这才是独一份的……别人都没有。
他攥着手里柔软的袍角,心里甜丝丝的,一时看席上众人都顺眼了许多,面上仍然维持着一副纯良的壳子,与朝臣恭敬有礼地对答。不少年纪较大、伴随雍帝登极的臣子看他目光都充满欣慰,更有许多文臣与宁宜真攀谈寒暄,都被萧珣一一应对,能挡则挡了下去。
而后不多时,内侍前来通传:“陛下驾到。”
一时众人都起身,深深垂首行礼,萧珣不得已松开了手,让那截袍角从手中滑了出去,而后扶着宁宜真起身。一众宫人侍卫无声进来,而后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是皇帝入座了。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内侍唱道:“诸位请起。”
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重的威压,众人起身却不敢抬头,只听见一道平缓低沉的嗓音:“今日簪红,大宴学子。”
“尔等应铭记如今心境,日后不骄不躁、定有可为。”
众学子再次恭敬拜伏下去,心中只余纯然敬畏。内侍又一次叫起,而后唱了几位陪宴的大臣与太子萧珣上前祝酒。
等到了萧珣,宁宜真就见身边青年起身,不卑不亢走到上头御座近前,恭敬行了礼,朗声道:“儿臣恭喜父皇喜得良才。愿国祚绵延、地久千秋。”
他说完当先喝干杯中酒,年轻而英挺的身影立在夜色中,即便垂首低头,姿态依然优雅有力,如同终于长成的年轻头兽,向外散发年轻鲜活的热力,与此同时将野心隐藏得极好。萧玄雍看着他,淡淡道:“你有心了,起来吧。”
萧珣依言回了席上,一时众人又听雍帝道:“帝师身子有恙,不必上前了,今日也不必祝酒。”
他一句话便让宁宜真无需再推辞前三甲的敬酒,萧珣安安静静坐在席上,眸色变深,却不动声色。
等到一系列冗杂的礼节走完,萧玄雍又对前三甲关怀提点一番,这才起身离席,临走前道:“今日尔等只管随兴,尽醉无算。”
众人脸上都隐隐兴奋,毕恭毕敬送走了雍帝,气氛终于活络起来。有人端起酒杯离开席位,穿梭于花间,出身同地的学子也自发聚到一处,开始了初入仕途的青涩应酬。
“先生?”
萧珣注意到宁宜真似乎望着一个方向出神,拽了拽他袖子小声道:“先生,怎么了?有什么事尽可吩咐珣儿。”
“……”宁宜真收回视线,回过神来,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见陛下刚才似乎喝了两杯。”
萧玄雍气息平稳、面色健康,行走自如有力,看起来完全不是中毒的模样。
又或者是那毒有什么古怪?
宁宜真还在思索,全没注意到萧珣闻言脸色难看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笑道:“……所以先生要去看看么?”
“不必。”宁宜真道,“你可还记得昨日我说的?”
今日陪宴的大臣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好几位都是深居简出、眼看就要退仕,在朝中具有极深的影响力,能答对请教一番是十分珍贵的机会。萧珣闻言有些不舍,眼巴巴看了宁宜真好几眼,又在桌下握了他的手,确认过手心温热,这才道:“珣儿知道,那珣儿去了。”
宁宜真挥挥手,萧珣这才起身,去与一群头发花白的臣子应酬。
萧珣年纪太轻,入朝以来不能说有什么重大实绩,尚不足以折服众人。然而过去几年,他认真听从宁宜真教导,入各部历练时表现踏实稳重,外放在地方上时更是亲力亲为。加之他惯会知道如何获得长辈喜爱,眸光殷切、姿态恭敬,答话条理清晰、言之有物,一时只听一片赞美笑声。更有人道:“呵呵,殿下这样年轻,想来也是未婚配的?臣家孙女年方二八,如今也是忝列京中名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