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间他与聂飞云以信鸽传信,对方会传给他一些战局军阵的信息,以及夷部形势,宁宜真则回信指点,为他化解数次危难。这封信显然是小将军动身回京前寄出,内中语气十分欢喜,还说不知是自己先到还是信件先到。宁宜真细细看完,眸光柔和下来。
西关之于聂飞云是一道坎,这人如今算是从动乱的边关保全了。
……
战马不如信鸽快,到了城外更要整军数日,等到聂飞云终于入京,已是十日之后。
街上水泄不通,百姓围在路边只为一睹聂氏两位将军,更有无数年轻女子含羞带怯从两旁酒楼往下偷看,向年轻有为的小将军投掷鲜花巾绢。聂父满脸揶揄,随从哈哈大笑,只有聂飞云躲花躲得狼狈不堪、满头大汗。进宫前,他不忘传信给宁宜真及另两位好友,言道自己出宫便到帝师府,与众人见面。
季、罗二人自然早早便到,与宁宜真在府中等待,等到前头来人传信,这才一左一右陪着他往外走。
然而小将军快马实在不凡,三人还未走到府门,就已有一道人影旋风一般刮了进来,宁宜真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一双手环住腰间,抱起来旋了一个圈。与此同时有人爽朗笑道:“宜真,我好生想你!”
五年边关时光淬炼出他一身血气,手臂坚硬有力,宁宜真被他旋得晕头转向,被放下来时腰一软,只能跌入他怀里。一时间所有人大乱,罗执徐冷着脸将他扶住,季清辞拿折扇狠狠在聂飞云身上一抽,徐全带着下人颤巍巍过来要搀扶,满脸不赞同:“公子身子弱,小将军怎么能举我家公子?”
聂飞云将人放下,露出一身英武不凡的铠甲,以及风吹日晒出的一张深色俊脸。他粗糙惯了,方才心中欣喜,竟是完全忘了要呵护宜真,更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手中掐着的是怎样细细一把腰,一时又羞又惭,喉结连动,脸上烧得厉害:“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太高兴了。宜真,你不会怪我吧?”
“……没事。”宁宜真靠在罗执徐怀里,头一阵发晕,抱着他的人伸手为他按揉后脑,这才感觉好些,抬起脸来看他,“还未恭喜小将军凯旋。”
见他确实没事,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道贺,热热闹闹往前厅走。季清辞拿折扇去击聂飞云的拳:“平安归来就好。宜真走路都怕没人扶,你竟然抱着他打旋,若是出了什么好歹,罚你伺候锦奴去。”
从方才掐了那把细腰,聂飞云目光再也离不开宁宜真,在他身上扫视,端详他几乎不曾改变的清丽眉眼,一段路走得魂不守舍,闻言才稍微被拉回神志:“……锦奴是谁?”
“一只老虎。”季清辞说到此处也想叹息,“是太子殿下的兽宠,平日里只亲宜真的,我等都不敢靠近。你可敢试试?”
过去几年中三人也曾私下通信,聂飞云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却还是被结结实实震惊:“殿下将自己的老虎放在这里?”
这是在守门还是护食?竟如此明目张胆……!
季清辞垂眸表示无奈,罗执徐投来警告眼神,几人交换了富含内容的眼光,这才簇拥着宁宜真在湖中水榭坐下。
众人先是交换过了近况,又听聂飞云说些边关趣事。
聂飞云给众人讲起宁宜真如何来信指点,帮他破局,还提点他如何喂马:“你们不知,宜真只看一眼我画的军阵图,立刻便能说清楚对方形势和战计!还有,没仗打的时候,养战马耗费极大,是宜真指点我们去寻来一种草料,拌进去喂马……”
他说得眉飞色舞、十分激动,众人都含笑听着,宁宜真以手支着下颌,虽然没有笑容,却目光柔和、姿态放松,举手投足不知为何竟然露出些懒意,叫人不由得偷看他,聂飞云忍不住夸得更加起劲,一时忘情。
这时外头季清辞的小厮送了茶来,季清辞抬手接了,亲手给宁宜真看茶:“宜真尝尝这雾隐茶。是我特意寻来的,就喝这两月的味道了。”
宁宜真接了茶道谢,拿着却只浅浅抿了一口。季清辞眼尖看到,体贴问:“可是不合口味?”
宁宜真捧着茶盏,摇摇头:“我上月风寒,如今在喝珣儿送的养生药汤。茶解药性,近日不大能喝茶。”
“……”他的称呼十分自然,季清辞顿了顿,才道,“哦?殿下倒是有心。”
宁宜真颔首:“他一直是有心的。”
季清辞垂眼不语,勉强喝了口茶,聂飞云左看右看,主动换了个话题:“咳咳,宜真你这里一池子的睡莲倒是好看,比起旁的花最与你相衬。是何时弄来的?”
过来送茶点的徐全还没走,闻言呵呵笑道:“是太子殿下在彩州历练时寻回来的,花朵硕大,很是难得,整个盛京只有我家公子这一池是最大的。风一吹极美,晚上点灯更是赏心悦目的。”
气氛一时有微妙的沉默,宁宜真喝了口茶:“怎么都不说话?”
“……好看。”一回来就连番面对打击,聂飞云说不出话了,有点郁闷,牙缝里小声挤出来,“姓罗的你还不快找点话说……”
罗执徐沉默片刻,开口:“入秋之后新北原王就要入京。老海东青的孙子成了新北原王,要求重新商谈盟约的条件。”
这个话题……季清辞道:“……礼部已为此事忙了许久。”
聂飞云问:“新北原王是何许人?”
“天生神力,极善骑射。还十分年轻,野心勃勃……”季清辞轻轻叹息,“叫人有些担忧。”
谈及时局,气氛一时沉重下来。聂飞云也低声:“我在军中也曾听到,今上当年登极后平定北原,曾重伤老海东青,自己也落下沉疴。”
众人都看向宁宜真,美人捧着手中茶盏,闻言垂下眼去,叫人看不出真实所想:“不过是流言。”
自然不是流言。
萧玄雍有不治之症,宁宜真五年前便有察觉,却始终没能探查出究竟。
如今萧珣只是初长成,加上边关冲突不断,内忧外患,毓王虎视眈眈……一旦萧玄雍的真实情况为天下所知,棋盘便会倾斜乃至翻转,打乱所有棋子。
众人对视,也不再追究,宁宜真想了想道:“另有一事。那位蓄养私兵一事已有线索了。”
“他如今不在京,我等反倒没有由头查他。”季清辞若有所思,“不若想个法子将他召来?”
“待到北原王入京或可行。”宁宜真慢慢道,“使臣入京,自然要有宗室相陪。”
美人说话时指尖还在摩挲茶盏,碧绿澄透的茶汤在白瓷里轻晃,衬得指尖柔美几乎透明。耗费千金的茶叶,这样被他拿在手中似乎已经值得,季清辞一错不错看着,脸上不知不觉扬起一点笑意,接他的话:“自然,那位殿下精通佛经文论,到时候少不得要与北原人好好弘扬一番佛法。”
这二人向来心有灵犀,对朝局人心的把控更是一个比一个精妙,聂飞云咕咚咕咚牛饮,抹了把嘴打起精神又起一个话头:“我刚回来,这京中可有什么热闹?”
罗执徐道:“不久便是簪红宴,今上宴请今岁科举才子。”
“去岁宜真未曾参加,我在宴上亲耳听到哀声一片。今年参宴的才子怕是要两眼发绿,盯着他不放了。”季清辞笑道,“前三甲敬酒可是不能辞的,宜真可想好了到时怎么办?……”
众人换了轻松话题,调笑一番,徐全却在此时打了竹帘走进来,笑呵呵道:“诸位,太子殿下到了。”
除了宁宜真,所有人立刻肃容起身,下人忙不迭来收拾桌上残席。没多久就有一人笑着进来:“孤来得不巧,打扰先生与诸位的雅兴。”
来人一身漆黑劲装,面容年轻俊美、笑意明朗,一举一动都有浑然贵气,身上还带了点赶路的风尘仆仆,偏偏具有极为年轻蓬勃的风采,仿佛一轮光芒灼灼的太阳,一眼看去就再瞧不见旁人。
“见过太子殿下。”
亭内众人各怀心思,却都垂首见礼,萧珣却侧身只受一半,笑容明媚诚恳:“诸位与先生是至交好友,怎敢受诸位的礼,快快请起。孤还有公务在身,送些东西给先生便走。”
众人这才落座,宁宜真自始至终坐着没动,将桌上茶水推了推,看他在自己身侧半跪下来:“你送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