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像个刺猬,一受刺激就会竖起尖刺,宁宜真扫了一眼菜色,平静地给他夹了一筷:“殿下,食不言。”
“……”萧珣瞳孔竖起,如果是狼崽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碟,握着筷子的手迟迟不动,却见宁宜真已经自顾吃了起来,一时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
美人姿态淡静,垂着眼睛慢条斯理用膳,一举一动都是可堪入画的优美。萧珣看着他细白手指握着瓷勺在小盏里一撇,盛起汤往唇瓣里送,只觉得一阵说不上来的烦躁,仿佛是身体内部莫名发热,又好像是坐惯了的座椅上忽然生出什么东西,硌得他坐立难安。
明明是是天下人追捧探究的对象,是自己冷血的生父最爱重之人,此刻却就这么坐在他对面,一举一动都只有他才能窥见……
还给他讲课,给他夹了菜。
不,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萧珣自己在这里神思不属,对面宁宜真已经简单用完一餐,叫来太子侍读,细细问过了萧珣接下来一月的功课安排,这才起身离开,临走前道:“下月初六,还请殿下过府,行拜师礼。”
去他府上……!!
萧珣瞳孔缩紧,捏着筷子坐在原地,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
……
四月初六,帝师府上。
因宁宜真身体不好,仪式一切从简,更是从宫中换到府中,仅有雍帝内侍、东宫中人及云章阁数位官员参加。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宁宜真几位至交也在当日到府,乃是丞相之子季清辞、刑院罗执徐及小将军聂飞云,替宁宜真宴迎来客。
焚香以敬,净手净面,朱砂开智。几道拜师仪式完成,众目睽睽之下,萧珣端正下拜,一双黑眼睛神采奕奕:“先生请受孤一拜。”
“殿下请起。”
供桌上青烟袅袅冲天,宁宜真搁下手中朱砂笔,虚扶起少年,至此礼成。
按照本朝旧例,此时按说应该有一段耳提面命,或是诸如修身平天下之类的训诫,偏偏这位帝师身子不好,仪式上只是多站了一会就拿袖子掩着脸闷咳了好几声。观礼的官员见状都伸长了脖子十分担忧,聂飞云见状便出来打圆场:“恭喜太子殿下拜师,如今礼成,各位不如移步前厅吃一杯酒?”
“多谢小将军相留,只是奴婢须得先回宫复命了。”萧玄雍身边内侍笑吟吟道,“也容奴婢多嘴一句,太子殿下莫要误了回宫的时辰。”
“自然,多谢公公提点。”刚刚拜师的萧珣难掩兴奋,一张脸红扑扑的,“孤第一次造访先生府上,十分想瞻仰朝中几位大人曾提及的藏书阁,还想向先生请教这一月的课业……而后一定赶回,必不会忘了时间的。”
宁宜真闻不惯仪式上的柱香,正有些晕沉难受,让徐全领着萧珣及东宫侍卫去了藏书阁,自己和聂飞云几人一同带云章阁诸官去吃酒迎送。徐全将萧珣送到,提点了藏书阁规矩便走。
然而萧珣恭恭敬敬送走了老仆,转头却对侍卫道:“在这里等着。”
如今他早已有忠心侍卫,对方当即垂首应诺:“是。”
苍阑山十年,让他所学的、所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不入流的手段。萧珣轻车熟路,循着来路摸回小厅,动作悄无声息,边走边回忆入府时众人的闲谈,试图找到宁宜真的书房。
他还是不信,这个人对自己竟没有半点别的用心。
然而就在此时,对面拐角处传来脚步声,按说这时间众人应当都在花厅吃酒,萧珣一时间避无可避,转头便无声闪入旁边一间房,躲到了竹丝屏风后。
等他站定了才发觉异样,这间房内素淡雅致,有一股好闻幽香,陈设透着古意,似乎是什么人的卧房。
而下一刻,便有两人进了屋内,一个含笑声音响起:“已经见过无数回了,还是觉得新鲜,这药竟还要定时喝。”
另一人没有说话,只是脚步声不同,萧珣却已经分辨出来,说话的那个是方才观礼人中一个叫季清辞的,与宁宜真颇有私交;另一个则就是宁宜真。他心脏一阵急跳,透过屏风上的竹丝细细看去,只见美人已经坐到榻边,显然精力不济,季清辞则端着药碗,吹凉了才端给他,十分尽心地服侍他喝了。
而后他似乎是闲聊一般,对榻上的美人开口:“没问题么?打发太子殿下去藏书阁里。”
宁宜真端起药,先慢慢喝了半碗,才回答他的话:“是殿下自己想去。”
“殿下刚拜了师,明显更想与你相处,只是为人懂事,不想叫你为难罢了。”那个叫季清辞的笑道,而后顿了顿,压低了一点声音,“宜真……这段时间不曾问过你。你是真心想教养他?”
萧珣耳聪目明,这点音量也听得清清楚楚,闻言心口重重一跳,没想到立刻就能知道自己夜不能寐也想探知的问题。一时之间,他屏住呼吸,一颗心高高吊起,说不清心中是期待还是如临大敌,竖起耳朵听着接下来的话。
而后他听见宁宜真清清楚楚道:“是,我想养他。”
“不是看他可怜。他身上有我看中的地方。”
“……!”
一时间萧珣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仿佛心口被酸软锤击,又灌入甜汤,刹那间又酸又甜,忍不住紧紧抠着屏风上的木头,狂喜之后几乎有种不敢置信。比起相信对方的话,他甚至更想相信这是引君入瓮的一出戏码,是对方知道他在此偷听,故而演给他看的。
然而即便有这样的清醒警惕,他依然感到心中热流充盈,仿佛那只曾经拂过他衣袖、碰触过他手指的手正按在心口,一下一下温柔拨弄。心乱如麻间,他只能死死咬牙,在心中告诫自己:“继续……继续看下去,不能高兴得太早。不能轻信。”
“是么?他有什么地方?”季清辞沉默片刻,声音似乎很感兴趣,又不经意一般道,“还是说其实与陛下有关?”
“别乱猜。”
宁宜真显然是累了,连他的话都懒得答,慢慢把药喝完了,一时房中极为安静。而后是碗轻轻搁在桌上发出的声音。
随后萧珣听见他道:“我睡一会。”
这是什么药,喝完了还要睡觉的……他身体到底是多差……
听着宁宜真被季清辞扶着上了床,细细索索一阵衣被声,萧珣脑中飞快转过许多思绪,身体却始终十分警醒,收敛呼吸一动不动。他的半副心神还在回味宁宜真方才那两句话,另外半副则勉强放在现在处境上,思忖着何时能够脱身。
然而很快,他透过屏风的竹丝缝隙,目睹了极为荒谬的一幕。
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床上的美人呼吸变得绵长,已是睡熟了。
那个叫季清辞的人坐在床边,却慢慢俯下身去,一手捧起宁宜真的长发,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作家想說的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