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乖崽儿十七岁生辰,唐棠心中欢喜,官员多喝了几杯酒,就觉得有些不胜酒力,他撑着头,缓了缓,听到有人叫他。

一抬头,是个熟人。

元禄把果盘放在丞相桌上,低声与他说:“大人,殿下忧心您用多了酒头疼,特意叫奴才给您送了葡萄,嘱咐您少饮一些酒水。”

唐棠听闻此言,抬头看向台阶上,隔着热闹与坐在上面的江尧对视,不自觉对他露出一点笑,才回头看向元禄:“有劳公公,臣记得了。”

元禄低了低头,退下。

悦耳的丝竹与周围官员的说话声在唐棠耳边响起,他坐在席上,给葡萄剥着皮。江尧坐在上面远远瞧着他吃了一颗又一颗,汁水流在修长玉指,看得他喉咙干渴,不自觉吞咽口水。

但没多久,又有不长眼的官员过去和坐在席上安安静静吃葡萄的丞相敬酒,暴君陡然拧眉。

耳边丝竹声喧闹,舞者的宽袖碍眼,让他听不清下面那位官员在与他的老师说什么,只能隐隐看见老师眼尾似乎有一点微红,对着那位官员笑了笑,笑得暴君坐立难安,只想冲过去把老师藏起来,对那位不长眼的官员呲牙,叫他赶紧滚。

“对不住,元思不胜酒力,在喝下去,怕是要出丑了。”

唐棠温声拒绝了官员,那官员也没有再劝,笑着与他说几句话,便回到席位。

他也不想吃葡萄了,拿着锦帕擦了擦手,准备缓一缓醒醒酒。但没消停多长时间,就听一声清朗的少年音,打断了丝竹歌舞。

“皇上姑父,嘉运想做首诗词,来为太子哥哥庆贺生辰。”

听到这句话,闭眼假寐的唐棠睁开眼,那双映着点水雾的眸带着些慵懒的看向斜对面左相的席位后,站起了一位身穿锦衣小公子。

对方比江尧小半岁,身高却硬生生矮了一头,一身绣着白泽纹的锦衣被穿出一种傲然的气质。

自然是主角受,连嘉运。

嘉定帝听到他的话,顿时笑了几声,为他搭好台子:“哦?那朕可要听听嘉运可又想出什么好诗好词,献给太子了。”

下面的文武百官也很期待这位小神童,能做出来什么好诗词,甚至已经有不少官员一边羡慕地看着小小年纪就满腹经纶的连嘉运,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自己身后的子孙,子孙缩了缩脖子。

连嘉运在这些视线中傲然挺直着脊背,不怯懦,也不小家子气,大大方方任由他们打量。

一些本来对他所有成见的学者看他这模样,又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邀请他当自己的弟子。

若是出来个资质好的,他们这些老家伙恨不得拼上自己的命去争。挥锄头,挖墙脚,他们什么事儿没干过,比如前些年那唐元思在江南的老师,为了他这个徒弟不被拐走,可没少费心思。

连嘉运无疑是资质堪比当年的唐元思的,但……

但他的品格,和做派,叫在场有官职的学者们实在无法忍受。

天下读书人哪个不好脸面,又有哪个不看重清白,混到他们这把年纪,更加害怕自己晚节不保,所以即使连嘉运神童名声如此响亮了好几年,都没有那个大儒敢收下他。

他们叹了口气,且再看看吧。

连嘉运最近时运不济,不但和暴君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还被二皇子那个该死的炮灰陷害的丢了丑,只好在太子寿辰上,好好的出上一把风头,洗一下自己的名声。

他道:“寻常的庆寿词没什么意思,我见昨夜落了雪,梅花上顶着一层白雪的模样煞是好看,便咏一首梅,来献给太子哥哥,望太子哥哥如梅花一样坚韧。”

这一番话说的皇帝与众人连连点头称赞,随后,连嘉运浅吟一首令人仿佛身临其境的好诗来。待最后一字落下,嘉定帝立马叫好,百官也跟着啧啧称奇,感叹不愧是小神童,夸赞一波接着一波。

嘉定帝与左相骄傲非常,毕竟连嘉运是前者的亲儿子,后者现在名义上的儿子,左相连连谦虚地和夸赞的人说也就如此,得意地瞥一眼沉默的唐棠,说比不上唐相,之类的话。

连嘉运的眉眼也满是骄傲自满,余光偷偷瞄向坐斜对面这首诗词的主人,唐相,唐元思。

他第一次用古人的诗词还会有一点点心虚,但转念一想,这些人又没将诗词写出来,他也是辛辛苦苦学进脑子里的,为何不能用?

而且唐元思,哼。连嘉运冷哼,别人他不敢说,但唐元思这种道貌岸然之人根本配不上这些诗词文章,更不懂它们。

他也不是不会唐诗宋词,没必要非得念唐元思的,但他就是看唐元思不顺眼,觉得这些诗词是有灵气和想法的,而他,比唐元思更懂它们。所以才故意恶劣的当着他的面念出他后几年做出来的诗词,满足自己心里的怨恨罢了。

另一边,嘉定帝听众人夸赞连嘉运,心情颇为愉悦,偏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太子,笑问:“太子觉得如何?”

江尧手中把玩着一个玉做的精致酒杯,垂着眸,半晌才笑出声:“儿臣觉得……不如何。”

太子散漫地拉长前面的尾音,最后“不如何”三个字说的冷漠,大臣们的夸赞戛然而止,纷纷惊讶的抬头看向向来宽和有礼,以礼待人的太子,又偷偷瞧了瞧一脸迷茫,委屈红了眼眶的连嘉运。

嘉定帝笑容僵硬,他冷下了脸,压抑不住怒火:“连小公子为你题诗祝寿,太子就这么回答,怎么,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冷声说完,猛的一拍桌子,吓得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地,大殿霎时间鸦雀无声。

江尧心中冷呵一声,漆黑的眸中藏住杀意,瞧着底下一脸委屈与尴尬的连嘉运,疑惑:“是啊,孤也想知道,为何几年前孤的老师所做的诗词,今日竟被连小公子拿出来,献给孤了。”

“连小公子,你去过孤的书房了?”

地上跪着的官员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汗颜,心想这连小公子是有几个胆子!!

那些原本准备回去就叫自己派系的先生抢连嘉运为学生的学者们,也立刻放弃了此等想法。

他们心中气得要命,不屑地瞥了向那边彻底涨红了脸的连嘉运。

别说是官员们,就连嘉定帝自己都愣了好半天,他骤然看向下面的连嘉运,那孩子茫然无措的胀红着脸,红着眼眶小心翼翼看他。

满是哀求和害怕。

这是不打自招了。

嘉定帝深吸了一口气,气的脑仁生疼,尴尬极了,但他到底是疼了对方这么多年,沉默几下便生硬的哈哈笑了两声,调侃:“我说的……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就能写出如此好的诗词,原来这是唐卿所做啊,这就不奇怪了……”

一大堆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中,白衣丞相格外惹眼,他垂着薄薄的眼皮,没有说话。

嘉定帝脸色挂不住,但还是为连嘉运开脱:“你看你这孩子,朕上次就说了,你喜欢唐卿的风格,想要拜他为师,也犯不着事事都要模仿他。在太子那儿当伴读是让你陪太子读书,但也没让你看到相似的诗词便欣喜,想念出来引得唐卿注意,让他因为风格相似,收了你做徒弟啊。”

连嘉运知道嘉定帝在为他说话,就算再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首唐元思后几年做出来的诗词,会出现在今天的寿宴上,让他丢了大脸,只得先跪下,低了低头,哽咽着说:“是嘉运想差了,嘉运原本想献给太子哥哥的诗并不是这个,只是太想当丞相的学生,一时糊涂,就……”

他跪在地上,跪着唐棠的方向,行礼:“还望丞相看在嘉运年纪小的份上,不要讨厌了我才好。”说着,他连忙补上了一首稍逊的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