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莲还记得,她在万念俱灰时见到熟悉的爹娘,心中有多么感动,可下一瞬,爹娘便将她的感动与温情打得稀碎,彼时她觉得不如死了好…。

死了便不必苟活于世,受人指指点点,也不必让爹娘蒙羞,出门无脸。

安承喜见她心存死志,便同她说起秦见君,说秦见君请了大人物来摆平老鳏夫的事,从此不会有人再打骂她了,还说起秦见君要在绵州开脚店。

冯莲这才想起,在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她曾答应过秦见君,要活下去,要去绵州给秦见君做工。

如今的境地,她对名声与钱财已经没有念想了,只想着答应秦见君的事,自己是一定要做到的。

于是她沉默地喝药、换药,努力让身子好起来,而后拿着医馆找零的银钱踏上了去绵州的路。

从湖梁县到绵州,大多是坐车来去,但她没钱。包袱里装着秦见君的钱,她在饿得受不了时才会取一点出来买饼吃,再牢牢记在心中,想着以后一定要还给秦见君。

一路上她不知吃了多少灰,风一日比一日大,天一日比一日冷,缩在枯草堆中过夜时,冯莲会想起当初与秦见君搭冯大牛的车去县里,她们俩窝在干草中间,那感觉温暖又新奇。

秦见君去往绵州的路上会想什么呢?

冯莲不知道,她默默抱紧了怀中的包袱,即将入眠时,隐约觉得,那时的秦见君一定心怀热望……

而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将将能知晓“心热”的感觉,许久都未造访过的“希望”降临在她心中,为她的四肢百骸灌入热流,连心跳都变得有力起来。

“我……我会好好赚钱!”说着,冯莲将今夜拿到的工钱递给秦见君。

秦见君明白她想还自己钱,不过眼下不是时候,她揶揄道:“你把钱都还给我,然后继续赖在我这里住着不走了?”

冯莲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活泼,便也不那么敏感了,她想了想,又将银钱收了回去,认真道:“我明日便去租屋子。”

秦见君转身拨弄了一下炉中的炭火道:“先买两身厚衣裳吧,等你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了,再想着还我钱的事,不然我不收的。”

冯莲当然知晓她这话的意思,一时眼眶湿润,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低头看向秦见君蹲在地上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她会还清钱,然后给秦见君做一辈子工!

秦见君的脚店并非全年无休,而是每月打烊一日,不过平日里店中清闲时,员工也可以请假休息。

发工钱的第二日,脚店打烊,袁芽早早就来喊冯莲。

“快快快!我们去买新衣裳!”

冯莲忙不迭赶紧洗漱,话都来不及说。

秦见君在一旁看得好笑,冲袁芽道:“衣裳不就在那儿,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袁芽鼓起脸道:“衣裳真的会跑!锦绣阁今日上新,我哥的衣裳尺码少,我可得快些去,不然就被别人买走了!”

锦绣阁是沈叠山的成衣铺子,老将军不知从哪儿请来的制衣师傅,出的款式漂亮又方便行事,在绵州乃至虔渊州都大受欢迎。每月月初上新款,引得无数小娘子前去选购。

沈婉南下后走访了许多香橼种植园,发现了一些品相不大一样的香橼,拿不准主意,便给秦见君来信询问。

秦见君会仔细问外观、口感与汁水丰缺,然后判断是否有收购价值,给沈婉帮了很大的忙,于是沈婉便同沈叠山说,若是含萃店的老板与伙计去锦绣阁挑衣裳,一律低价卖,是以袁芽才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去锦绣阁“抢衣裳”。

“这边这边!”袁芽拉着冯莲挤进锦绣阁中,径直往男衣区去。

男子对衣裳向来不挑,锦绣阁的女衣区挤满了人,男衣区相对冷清许多。

袁芽仔细摸着不同衣裳的面料比对,又退后几步看看样式,挑得仔细极了。

她看中了一套玄色银边劲装,布料柔软紧密,想来上身质感极好。

“我要……”袁芽转头要找伙计,却不小心后退踩到了冯莲,这才发觉冯莲陪着自己在男衣区待了许久,忙道,“你快去那边看看衣裳!我付了钱就去找你!”

冯莲听话地转头挤进女衣区。

袁芽马不停蹄地问了尺码、付完钱,拎着衣盒去找冯莲。

冯莲在被踩了好几脚之后,总算站稳了,抬头一看,自己被挤在了夹角中,什么衣裳也看不见。

她想着还是改日再来好了,于是又艰难地挤出去,在半道遇上前来找自己的袁芽,两人牵着手一同挤出了铺子。

“呼……”袁芽喘着气道,“今日真不买了?新款可不等人。”

冯莲摇摇头,她对新款没什么执念,从小穿破衣裳长大的,不讲究这些。

“过几日来买套合身的就行。”冯莲道。

袁芽点点头,看了一眼上手的衣盒,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家,却被人从身后扯住。

“花招弟!”

袁芽转头是娘。

第66章 (二更)

锦绣阁前人来人往,原本步履匆匆的百姓,如今都停下驻足。

人群围成一个圈,袁芽站在正中间。

“天杀的没良心的小贱蹄子!你弟弟病了!你都不肯给一点银钱给他找大夫!怎么这么狠的心呐!”蓬头垢面的妇人哭得鼻涕挂在嘴角,随着唇瓣开合,悉数卷入口中。

袁芽看着渐渐围拢的人群,有些紧张地抱紧了怀中的衣盒。

妇人见她怀中的衣盒是锦绣阁的,便哭得愈发大声起来:“自己穿金戴银买锦绣阁的衣裳!却不肯从手指缝里流一点出来救弟弟的命!”

站在一旁的冯莲早就从秦见君那里知晓了袁芽的身世,这会儿看着妇人丑恶的嘴脸,她便觉得不可思议,怎会有为人父母的如何颠倒黑白?

“当初是你们要同她断了关系的!”冯莲喊了一声,声音虽没那妇人的尖细响亮,却也让周围人听了个清楚。

“这不是含萃店的袁账房吗?”

“是啊,还有冯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