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起蒙蒙细雨,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京中,沿着长街而行,停在一所客栈前,名唤云霓居。马车上先步下一名少女,身姿轻盈,面覆薄纱,而后另一青衣男子步下,两人一道走进客栈。
掌柜得知两人身份,连忙将人请入上房,一路风尘仆仆,等?那青衣男子沐浴更衣过后,门外适时传来叩门声。
门从里面打开,荣蓁抬眸望去,看着眼前人,温声道:“是我。”
颜佑安顿时红了眼眶,上前拥住了她?,“这么?快便知道我回京了吗?”
荣蓁轻抚着他的脊背,“如今京城里,又有何事能?瞒得过我呢。更何况,本就是我让人接你回来。”
颜佑安将人抱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在门边,面色羞赧,连忙将荣蓁请进来。两人坐在窗前,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颜佑安不由得感慨,“从前你做官时,我便总是担心你,如今你大?权在握,可我还是免不了担忧。罢了,不说这些了。这云霓居是慕容家的产业,我现?下歇脚在此处。离京多年,连平儿都已?经嫁人,世?事变迁,不知道乌衣巷那处院子还在不在?”
荣蓁点点头,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这些年她?愈发?沉默,可待亲近之人时,却也愈发?温柔,“乌衣巷的宅院我已?经找人修缮过,若你愿意留在京中,可以继续住在那里。”
颜佑安感动之余,却也添了许多伤感,“其实我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我,再回那里,也等?不来你……和平儿。”
是啊,这么?多年,荣蓁早已?将他视若亲人,曾经的心动也早已?被时光吹散。可眼下荣蓁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望着他道:“颜姨母的案子,不日便有定论,你放心,一定是好的结果?。”
颜佑安眼含热泪,“真?的?你没有骗我?”
十?多年过去,对于颜家的案子,颜佑安早已?不再奢望,但他知道,荣蓁不会骗他。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她?也不会将他接到京中来。
荣蓁未停留太久,便离开了云霓居,颜佑安立在窗前看着她的马车走远,门再度被人叩响,颜佑安回过头来,望着门边人,轻唤一声,“澜儿。”
临华殿中,陆蕴同陆嘉说起为?徐陆两家加封诰命之事,陆嘉道:“此事自然无不可,但我想着,如今边关战事未决,还是暂缓为?宜。等到我军大捷归来,再议这些也不迟,到时候除了加封诰命,我还要办一场宫宴,请那些命夫过来,让徐陆两家风光一场。”
陆蕴听来觉 得有理?,“那便依太后所言,按最近的奏报,班师回朝也只是一两月的事了。”
陆嘉笑了笑,“那便好。”
陆蕴由衷赞道:“你虽坐上后位只有数月,可却比从前沉稳许多。看待一些事,比母亲还要周全。”
听她?这样赞许,陆嘉却想起了荣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开始模仿起荣蓁的处事之道。只是荣蓁似乎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倒教他在宫中患得患失,日日惦念。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荣蓁手臂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她?回了帝卿府,如往常一般问起姬恒。恩生?思绪杂乱,只道:“还在佛堂,大?人可是要找殿下?”
荣蓁却摇了摇头,不多时璇儿来到正?殿,荣蓁的手按在璇儿肩上,“母亲要去一个地方,你愿意与?母亲一同前往吗?”
璇儿顿时点头,两人并肩离开,恩生?望着她?们母女两人的背影,脑海中却抹不去那日在官邸中见到的场面,连他都尚且如此,他不敢想姬恒若是知晓,会如何发?作?
只是璇儿没有想到,母亲带她?来的地方竟是有些荒芜的墓林,上面甚至未立墓碑,不知葬在此处的人与?荣家有何渊源?
而远处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颜佑安从马车中步下,一身缟素,半途中便湿了眼眶。
璇儿此时才察觉母亲今日竟也着了一身白衣,她?只看着母亲转过身来,同她?道:“他便是母亲从前与?你说起过的亲人,你当唤他一声舅舅。”
璇儿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颜家的墓林,她?依言同颜佑安行了礼,唤了一声“舅舅”,颜佑安扶住了她?,“既是亲人,又何必拘泥于礼数。”
可璇儿却还是疑惑,既然母亲这样重视颜家的人,为?何还会任此处墓林荒芜,杂草丛生??
第161章 取舍
荣蓁把酒倒入碗中?, 在墓前慢慢洒下,“姨母,这是?你从前最爱喝的金陵酒, 原谅我这么多年才送来。刚入朝为官时,我以为凭着皇帝的宠信,很快便能?为你们平反,可我高估了自己, 那时我便发?誓, 若不能?为你们昭雪冤情,荣蓁此生无颜踏入这里半步。”
颜佑安望向荣蓁, 这么多年她所承受的非他所能?想象,“母亲不会怪你, 若不是?你, 我无法在这世道中?活下来,颜家也等不到平反这日。”
璇儿看着她们两人在墓前祭拜,这便是?母亲的从前事,是?她在府中?不曾听人提起, 也不了解的事。她端正身体, 也认真朝这墓主人行礼跪拜。
祭拜过后,荣蓁回?头看着璇儿,温声道:“母亲还有些事,要晚些回?府,你先坐舅舅的马车回?去。”
虽不知?荣蓁要做什么,但慕容家派高手暗中?保护着澜儿,如此安排自是?稳妥, 颜佑安也放心下来。
璇儿点了点头,离开了此处, 临上马车前,她回?头望着墓前两人,她们虽彼此无言,可眼神之中?的情绪难以名状。
璇儿掀开马车车帘,才发?现里面竟还有一少女?,面覆轻纱,她抬眼望着那人,那人也回?望着她。
璇儿同她点头致意,那人眼神微动,马车缓缓行驶着,在这陌生的环境里,璇儿却忍不住想再看那少女?一眼,她看不清此人面容,可却无端觉得她的一双眼眸有些熟悉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帝卿府门前停下,璇儿临别前同她致谢,那少女?神情淡淡,并未言语。等璇儿在书房中?坐定,却还是?会想起那个人,心头疑惑丛生。
另一边,颜佑安没想到荣蓁竟带他回?了乌衣巷,他从马车中?走下,阔别数年,再步入这个院子时,颜佑安百感交集。他轻轻推开院门,院中?的梨花已经开败,他立在院中?,伸手触摸着枝叶,几处屋舍被修缮过,俨然还是?旧日模样。这梨花树也是?她们当年一起种下的。
荣蓁立在他身旁,轻风拂来,将这院中?落叶吹起,一片落叶停留在颜佑安的肩上,荣蓁伸手替他拂去,他望着荣蓁的面容,一瞬间竟以为回?到了从前。
可物是?人是?,有些东西?却不是?了。
新?月如钩,荣璇推开房门,沿着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心头疑虑难消,难以安枕,不知?不觉竟走到荣璨院中?,她本要离开,可见荣璨靠在窗边,手中?正忙碌着。
荣璇走到窗边,怕惊到他,脚步声故意加重了些,荣璨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她,“姐姐怎么来了我这儿?”
荣璇这才看清他在忙什么,手上的玉雕倒是?精致得很,荣璇并未进门,斜靠在窗边,与他说着话,她看着天上残月,轻声道:“若我遇见一个少女?,与我一般年岁,可她的那双眼睛却像极了母亲,或者说与母亲别无二致。她跟随的长辈,与母亲也像是?有很深的渊源。你说,这是?为何??”
荣璨忙着手中?雕刻,并未抬头,只道:“与姐姐一般年纪,要么是?母亲同族小辈,要么就是?母亲的私生女?了。还能?有何?原因?”
荣璇被他这番话恼到,“胡说些什么,母亲怎么会?”
荣璨在玉雕上吹了吹,“姐姐来我这儿就为了说这些,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有所怀疑吗?”
她们两人一同长大,对彼此性情也颇为了解,荣璇气闷,“只是?不该如此,父亲若是?知?晓了这些……”
荣璨放下手中?刻刀,认真道:“那便不让父亲知?道。”
从荣璇回?府那刻起,她便已经发?现了那少女?像谁,震惊之余,又有些惶恐不安。“母亲与父亲近来本就不和,的确不能?再生事端了。”
帝卿府门外,马车缓缓停下,荣蓁慢慢走进来,脚下略有虚浮,一旁侍卫伸手扶住她,荣蓁轻轻拂开,直往正殿而去。
恩生从殿中?走出,抬起头正瞧见荣蓁走来,他朝荣蓁行礼,荣蓁并未回?应,只从他身边走过,恩生回?过头,看着她进了殿中?。
姬恒着了一身青色大袍,是?他礼佛时所着,如今还未换去,他坐在灯下,虔心抄写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