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安蕴秀便备了年货, 亲自前往边疆守军处拜访。
她是?第一次来这边,自报家门后被引入一间?营帐, 不久, 便有一个身着?铠甲的武人?走了进来。安蕴秀眉毛一挑, 认出这是?那日来找吴季同的守军领队。
来人?开门见山道:“末将郭正初,是?陆将军手下副将, 安大?人?有什么事?”
“是?有些琐事要劳烦腾蛟军和郭将军。”
安蕴秀如今已经知道镇守在这边的是?腾蛟军,主将姓陆, 但这一趟也没指望真能?见到那位陆将军。客气地拱手之后,她一边将带来的几?口箱子打开,一边道:“近来奉山县出门做了几?次生意,也淘回来一些当地的吃用,听说腾蛟军中?有不少青州德州的才?俊,刚好趁今天一并送来。”
郭正初瞥了一眼:“你一个边塞要地的知县,跟守军往来,不知道避嫌吗?”
被这样下面子,安蕴秀也不生气,没所谓道:“这不年关了,送点年礼有什么要紧?”
郭正初不说话了。
“临到年关,军中?也要忙边防流寇粮草岁贡这些事,真是?辛苦了。”维护治安这事本来也是?军队的职责,安蕴秀简单恭维两句,继而说起了流寇的事。
“就是?这样了,这些匪徒多半是?当地流民,也不能?拿对付巽风府的方式来处理。所以我想,若军中?还需民兵,下次巡边剿匪的时?候可以留意下这些人?。”
“怎就不能?拿对付巽风府的方式来处理了?”郭正初冷铁似的武人?,也不知拐弯抹角,大?概听说了巽风府的事,就直接问了,“你的好盟友呢,海老大??姓梅的极恶帮?”
安蕴秀语气依旧如常:“梅成受伤了,不过郭将军如果需要,让他来带路去找那些流寇还是?可以的。”
“至于?旁的,各取所需罢了。即便是?眼下我与郭将军,维护这条商道同样有益于?腾蛟军中?供给,再说那些流民,征缴秋粮就不需要民兵了吗?”
马上就是?交秋粮的最后期限,索州边境偏远,周围大?大?小小有十?几?县,少不得?军队协助官府护送。腾蛟军的主要精力都在边防上,又要照应这些庶务,想来民兵方面也是?刚需。
果不其然,郭正初又不说话了。
今年留给自己?的时?间?太短,匪帮流民这些事也只能?用些特殊手段。安蕴秀道:“我已经着?人?设了几?个收容所,尽力让普通流民捱过这个冬天,可那些劫掠成性的却是?万万不敢收,也只有军中?能?压制他们了。”
“郭将军也不必担心,说不定?再过几?年,就不用这般费时?费力地护送秋粮,也不用守军忙这些庶务了。”
看郭正初不说话,安蕴秀心知这事基本上成了,心情大?好。她脸上浮现出些少年人?的狡黠,一手挡在脸侧,说秘密一般道:“奉山县今年没有秋粮,我折成了银两。”
征粮的弊病早有人?提,不但越征越少,汇总护送也要耗费大?量人?力。自春闱造势之后,宋鸿卓协同众人?一直在推进新税法?,只可惜有以洪氏为?首的旧派阻碍,双方尚未分出高下。安蕴秀对这些早有耳闻,心道不如她用行动直接推进一步。
郭正初之于?这些了解不多,只知若真不用分出精力和人?马在这些事上,边防的压力定?会小很多,故而木着?脸附和了句“但愿如此”。分毫不知自己?眼中?无足轻重的事,在朝堂上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朝中?的争执尚未分出高下,安蕴秀这边直接将税银交了上去,结结实实地给了对方一击。洪继昌自然要追究,只不过户部长官是?宋鸿卓,事到如今再想把手伸过去怕是?难了。
据尚书府仆从讲,洪尚书当夜发了好大?的脾气,连最心爱的琉璃盏都给摔了。
洪继昌其实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
宋鸿卓是?户部长官、内阁首辅、天子之师,资历地位都压自己?一头,他既铁了心要革新税制,自己?必然是?左右不了结局的。可结局跟过程不一样,结局到来尚需时?日,与之对抗的这些时?日足够他们安置田亩土地,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的利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京中?关系盘根错节,并非所有人?都安置好了自己?的产业,安蕴林一方税银交上来直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洪继昌恼羞成怒,本欲治罪,不想那小子竟得?宋鸿卓和工部尚书方松鹤力保,连时?下炙手可热的江抒怀杨新觉也替他说话,洪继昌气急败坏,这才?一把拂了手边的琉璃盏。
京中?风云涌动,安蕴秀却混不在乎。她对着?账本拨了好久的算珠,今年不求盈余,除去税银后的入账尽数购置成棉粮,好好合计着?怎么把当初的承诺落实到、分配好。
与此同时?,腾蛟军中?也传来好消息:郭正初派出了一队兵士,将那伙拦路抢劫的贼匪一网打尽,全数收作了民兵。
捷报是?梅成亲自送回来的,他旧伤未愈,却还是?坚持跟腾蛟军一起出发,凭借着?亲身积累的对匪帮的了解,将四散奔逃的贼人?一一抓获,替守军省了不少力气。
清理完匪徒,出入便更加安全顺利。安蕴秀购置的东西很快就送到了,待将物资陆陆续续送至村镇,雪又厚厚地铺了几?层,除夕悄然而至。
当初决心改变现状时?,十?几?位乡长里正应邀而来,在简陋农舍里听初来的知县神采飞扬地描述未来光景。半年过后,众人?终于?接收到了知县当时?的神采,没有人?再认为?这是?不切边际的美梦。他们合力简修了屋舍,转而邀请知县来喝一杯农家腊酒。
时?至傍晚,又开始纷纷扬扬落下大?雪。安蕴秀顶了件旧衣在头上,拿起一早准备好的红封前去赴约。只不过走在路上总觉得?雪天太过寂静,合该有些爆竹衬托下节日气氛,奈何这半年的入账只能?勉强顾住温饱,并无余钱挥霍,这个想法?只能?明年争取实现了。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便加重步子,努力在雪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周遭没有人?影,人?们在这天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家的,于?是?安蕴秀趁着?无人?关注,仰起脸无声地大?笑几?下。
有雪花落在脸上,冰冰的,像是?冰爽喷雾一样令人?头脑清明。稍微一碰又消失不见,原先那处泛凉的皮肤似乎还发起热来,说不清什么感觉。安蕴秀拍了拍脸,调整面部表情,省得?被认作痴呆,令稳重可靠的形象幻灭。
“大?人?过年好!”
几?个小豆丁脆生生地喊着?,神态却略有局促,一看就知道是?被父母指派着?来迎接的。安蕴秀挨个拍拍脑袋,将准备好的红封送出去,笑回了句:“过年好,来年平安健康长更高!”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能?收安大?人?的东西……”
一众乡贤村长也出来迎接,见状连忙告罪:“小伢子们闹着?要来,给大?人?添麻烦了。”
“不妨事。”安蕴秀看着?神态局促、眼睛却滴溜溜往自己?这边看的小孩子们,觉得?有趣,边走边化身过年问成绩的亲戚,听他们说稚嫩的童言童语。
农舍面积不大?,中?间?的桌子上摆了几?个碗碟,众人?围在桌前殷切地望向?门口,见人?进来立马绽出笑意,拜年声、招呼落座声此起彼伏,小小农舍似乎要挤不下。最后还是?安蕴秀开口,平息了这鼎沸人?声。
她接过李老递过来的酒杯,道:“我今年初来,轻狂莽撞想干一番事业,多亏各位肯信我,通力合作下才?有现在的光景。这一杯,我敬各位!”
“大?人?言重了,这话该我们说,是?我们仰仗您才?对。”
“对对,这一杯,该是?老汉敬大?人?!”
安蕴秀一一敬过,饮尽这杯酒水,恍惚想起刚来这个时?空的情景,一年光阴匆匆而过,无论处境还是?心境,都与当时?大?不相同了。
“本以为?今冬过不去了,没成想不但交足了赋税,还能?坐在这儿吃个饱饭。”有人?自坐下后就不断为?她敬酒添菜,由衷道,“多亏了安知县,多亏咱们的荒山茶!”
往年没交足税粮,只等救济,虽说朝廷之于?灾民一般不会强征,可他们心里面总觉得?惴惴的,似乎低人?一等,又似乎是?质朴劳心作祟,总觉得?这般惫懒对不住天地君亲。
“还是?那句话,若没有你们出力,我也办不成。”
安蕴秀笑着?宽慰,随即道:“说起荒山茶,我也有些打算,趁着?今天大?家都在要说一说。”
今年捣鼓出荒山茶,纯粹是?因为?错过了播种时?节,要想法?子应付颗粒无收分文?无入的情况。眼下从产品到交通再到销地均已解决,自己?政事一箩筐,生意的事也是?时?候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