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奸佞当道,竟将自己逼迫至此。
脸上的脏污不可能顶一辈子,她也不愿永远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安蕴秀隐隐有了些想法,自力更生也好报仇雪恨也罢,哪怕仅仅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底下,眼下这处境也该变一变了。
离山见她回了一句便不再开口,也不知是不是被方才之事闹得,便也不再提起,只拣着自己知道的新鲜事说给她听:“云哥哥,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
安蕴秀尚在思索,闻言顺嘴接了句:“看见什么了?”
“看见了知府公子!”
脚步微顿,安蕴秀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日隔着大火那恶劣的笑,声音便冷了下去:“他怎么了?”
小孩子的敬和畏大概是分不开的,离山虽然畏于徐开荣的恶名,却也少不了崇敬,兴致勃勃道:“他带了好多人去拜文曲星,骑着大马从当街过去,可气派了!听说他马上要赴京赶考了,拜一拜好考状元呢!”
“等我学成了,我就也去考!”
安蕴秀眯了眯眼,是了,徐开荣与原身哥哥是同一届举人。算算日子,年后不久便是会试,也差不多该动身了。
恶贯满盈之辈能光明正大地走上那条康庄大道,自己却只得东躲西藏似乎永无出头之日,更遑论温良正直的兄长早已命丧其手。安蕴秀只觉讽刺,神色不由得愈加冷漠。
离山说了半天才发现她一言未发,想起老师苦读多年却没考上秀才的经历,简直想打自己的嘴!又搜肠刮肚地说了许多劝解的话,最后还是安蕴秀劝解他,他才惴惴不安地闭了嘴。
这天夜里,安蕴秀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着。脑海中一会儿是对自己未来的假想,一会儿又响起了离山白日里说的那些话,此起彼伏。
黑夜中,她静静地盯着床头那个包裹。那是自己当时随便找借口,在解元故居被焚前抢救出来的最后的旧物,多是些功课手稿,后来她清点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浮票。
这张古代版准考证在被发现之初就令安蕴秀心绪波动了许久。
这几日她教导离山之余,自己也在不断地回忆前世所学,并试图将之与当下世道结合。很巧,她是文科生,且擅长学习与考试,除却心底那个大展宏图与众位天之骄子一较高下的心思,摆脱眼下的困境更是当务之急。
这个想法已经在脑海中盘桓多日了,安蕴秀也曾因其过于大胆而踌躇。可不去做亦无其他生路,相较于被识破身份悄无声息地丢了性命,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搏一场。
月光穿过破旧的窗棂照在屋内,她最终还是起了身,借着月光走到院中的水井旁边。地上有个木盆,半盆水正映着粼粼月光。
安蕴秀缓缓蹲下,捧起一捧水轻轻地送到脸上。
冰凉的水滋润着肌肤,将那些污秽尽数洗掉,盆中的水渐渐地变了颜色。待波纹停止颤动时,月光下的水面上映出了一张清秀俊逸的脸。
安蕴秀抚着自己的脸,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真容。不是多明丽惊艳的相貌,却恰到好处地端正柔和,跟记忆中那个温和儒雅的书生哥哥简直一模一样。
是了,哥哥本就是读书人,而自己,最擅长的不正是读书考试吗?
真是成也容貌败也容貌,自己这张脸不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却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科举与朝堂上!
第4章意决赴京
临近冬月,徐府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春节,因着少爷过了年就要赴试,今年便更是大操大办,早早地就挂上了红灯笼,只为图个吉祥喜庆。
徐知府对这等光耀门楣之事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宣扬,大手一挥,便在府上宴请书院众学子,名义上说着是为他们年后送行,那股子炫耀的意味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此刻,徐府张灯结彩,正是热闹之时。
徐莽并无资格在府上坐宴,忙活完便顶着大雪往自己家里赶,边走边咕哝着:“家里出个出息的读书人就是气派,瞧那阵仗大的……我家那兔崽子也得考!”
“说起来之前那个煤灰脸说了要送书过来,这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他要敢装孙子,老子就……”话未说完,迎面就被一个人撞了个趔趄,徐莽顿时大怒,“哪里来的不长眼……”
话未说完便卡了壳,徐莽惊恐地看着面前清风朗月般的人物,那张脸分明是……安蕴林!
“徐管事好啊。”对方笑眯眯地唤了一声。
眼下街上空无一人,漫天飘雪,黑黢黢的街道尽头似乎也掩藏着什么索命巨兽,安蕴林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黑白相映,说不出的诡异。
徐莽大骇,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不是,死、死……”
忽有一阵阴风刮过,卷着雪花往他眼睛脖颈中灌。待平息下来之后,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来,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徐莽揉眼睛的手顿住,呆了片刻,回过神之后登时连滚带爬地往家里跑去。
天杀的!这也不是中元节啊,怎么妖魔鬼怪就开始出来了?!
安蕴林是怎么死的,死后又是被如何处置的,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以往跟在公子身边嚣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夜里给自己碰到,亏心事被一件件翻出来,恐惧就如同藤蔓一般悄悄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只得安慰自己怪力乱神之说皆是妄言,自己忙昏了头一时看花眼也说不定。正这般想着跑到家门口,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就捧着一摞纸张喜滋滋地迎了上来:“爹,方才有人给我送了好些文章手稿来,说我能考状元!”
徐莽心知应当是自己之前念叨的那个煤灰脸,只不过他此时没心情细究这些。刚要叮嘱儿子赶紧关了门回屋去,目光不经意瞥见纸张内容,登时又是眼前一黑。
他跟在公子身边听过无数次安蕴林的才名,还曾悄摸地请人抄了他的文章拿回来给儿子背诵,这文章……不就是安蕴林中解元的那一篇么?
他真的回来了?
“家里出了个出息的读书人可不只是气派,说不得反会引来杀身之祸……”
呜幽幽的声音再度传来,徐莽父子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腿脚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一转身,竟见那道鬼魅似的身影正直直地站在自家院中!
脸色惨白,嘴唇鲜红,可不就是一副厉鬼相么?
徐家儿子在懦弱无能这方面比之徐莽更甚,见状眼睛一翻便倒了下去。徐莽则是惊恐地倒退几步,眼睁睁地看着那厉鬼眼角和唇边滑落出鲜血,甚至开始抬脚朝自己走来,口中念念有词:“杀身之祸……为何要杀我……”
“不不不,不是我杀你,你找错人了!”
他舌头几乎要打结,断断续续地道:“是、是知府大人!是知府大人……还有少爷让我这么做的!冤有头债有主……是少爷,对,去找少爷!”
徐莽口中不住地念叨着“找少爷”,眼见厉鬼步步逼近,而半掩的逃生之门就在身后。他恐惧之甚连儿子也不顾上了,软着手脚便夺门而出!
徐府此刻正在宴请宾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