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太师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洪天璟?
安蕴秀蹙眉,她?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一直以来闹得满城风雨的都是洪天成。从名字来看,这二人当是同族兄弟,何以一个嚣张无度、另一个低调至此?
……洪天成该不会只是个障眼法吧?
思索间,就见一俊健青年上?前谢恩。其人眉目疏朗,声姿高畅,神?态间似乎还与洪姑娘有几分相?似。
寺官待要?唱第?三名,洪太师忽然开口:“且慢。”
众人心中莫名一跳,知道洪太师该显露出亲自跑这一趟的目的了。
第30章自请离京
“老夫此前于陋巷中得见一人, 其心系教育,贤名远播。又听继昌言,此人曾为宋首辅所驱使, 为税事殚精竭虑。继昌瞧过他呈上的卷轴, 亦在阅卷时看到过一份出色的答卷。”
洪太师声音不大,却传遍殿中:“如今一甲三名已出其二, 同探税事的江抒怀高中状元,没道理与之同往之人毫无所得。老?夫怕再?不开?口,恐埋没了?这?位贤才。”
虽未提名, 众人皆心里有数,不约而同地瞧向站在前排的安蕴秀, 心中愤恨这?人竟如此不要脸面, 居然请来洪太师当堂为他讨名次。
宋鸿卓眉毛深深皱起。
安蕴林的答卷虽然有空泛之嫌, 可其内容建设之高远亦是?少见, 瑕不掩瑜,倒是?够得上前三。
然而?, 小巷中洪太师一句“便是?状元也当得”早已在朝臣中传开?, 再?加上安蕴林那性子,抬得太高并非好事, 恐还会令他身陷泥沼。故而?在考官集议要给他排榜眼还是?探花时,宋鸿卓力?排众议, 只给了?二甲名次, 亦是?存了?保全这?位后生的心思。
他立刻上前道:“阅卷排名由内阁并几位大学士共同商讨, 早已决定好,哪能临时再?变?”
“此言差矣, 内阁决定,不也得交由皇上过目?皇上欲有所改动, 宋首辅也要拦着吗?”洪太师笑眯眯地反驳,“老?夫还听云韶说?,此人是?少有的美姿容,探花郎不就该是?俊俏的少年郎吗?”
宋鸿卓还要再?辩,忽听上首皇帝道:“果真能引得云韶姐姐青睐?”
六岁幼童对这?些事似乎很感兴趣,当即用脚踢了?踢御案,催促道:“是?谁,快走上前来给朕看看!”
凭借容貌勾引贵女,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安蕴秀顶着满殿微妙的目光走上前去:“安蕴林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抬起头来。”
安蕴秀抬起头,与那兴致盎然的小皇帝四?目相对。
她?身量修长,套上贡士公服后很有一番风姿。肤色偏白,眉眼清灵,看得小皇帝下意?识点头:“是?很漂亮。”
殿中不知是?谁嗤笑出声,身为男子,又即将步入朝堂,被以?“漂亮”谓之,似乎天然地多了?一层狎昵意?味。
“笑什么,你们瞧瞧,不漂亮吗?”小皇帝犹在疑惑,哒哒哒地跑到洪太师身边,“外祖父,咱们就给他一个探花吧?”
迎着宋鸿卓要喷火的目光,洪太师慢悠悠道:“皇上,您才是?一国之君,大小诸事,无需同旁人商议。”
“对对对。”小皇帝如梦初醒,清了?清嗓子,“那就,探花,安蕴林!”
以?容貌为噱头,明?着褒暗着贬,这?还不如自己排的名次呢!
宋鸿卓气得要命,在心里大骂了?一百遍洪家老?贼欺人太甚净存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出来嚯嚯小年轻!然而?百官当前,不能不给皇帝面子。他忍了?又忍,只能不断朝着洪太师放眼刀。
仪仗声乐后知后觉地奏响,安蕴秀听着,只觉得滑稽。
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能得个同进士出身都是?忝列,如今竟是?成了?一甲探花,进士及第。虽说?这?是?洪家有意?为之的高名,却也实实在在地抬举了?自己。
一种另有所图的抬举。
果不其然,洪太师下一句便是?:“老?夫如今年事已高,时常想着驾鹤去后后世会如何书写。刚巧与这?位探花有些眼缘,他列一甲不外派,多半是?入翰林院承修史之责,不若,先?写写老?夫吧?”
“……”修史,这?是?要让自己为他谱写身后美名?
安蕴秀这?下真的要笑出声了?,这?测试题出得未免太没水准,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嫌晦气。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这?安蕴林是?乘上了?洪家这?条大船。先?是?有洪家嫡女的青睐,现下又打着洪太师的名号进翰林院,怕不是?会如鱼得水。过个两三年一成亲,即成下一个礼部尚书、为洪家再?添鹰犬?
江抒怀倏尔转头,目光严厉地盯着安蕴秀。
他心下愤怒,之前顶多是?不喜洪氏嚣张,可调查税事至今,早已认清狂人的背后是?恶人。如今幼主?全凭宋首辅维护,洪太师又将目光转向前朝,让安蕴林为他修撰身后美名十年寒窗习得笔墨,却是?要为恶人歌功颂德?
绝不可能!
满殿的目光都落在安蕴秀身上,她?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垂着头,仿佛被群狼环伺的羔羊。
哪怕心中早有决断,直面这?些事时亦不免心生叹息。瞧啊,这?就是?百年权臣世家。连襄王来京都要先?韬光养晦,自己是?何等的天真,才会觉得初出茅庐便能与之抗衡?以?往总觉得还有一线生机,如今看来,只是?他们在猫捉老?鼠一般戏弄自己而?已。
安蕴秀想到了?忽然出现的洪天璟,想到三言两语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的洪太师。他们每次都出现得恰到好处,钝刃逼近,扰人心神。在这?京中,哪里不是?他们的五指山?
只可惜,棋子有了?意?识,会自己跳出这?棋盘。
众目睽睽之下,她?缓缓抬头,先?是?看向江抒怀那边,露出一个微笑。自不欢而?散后,这?还是?江抒怀头一次毫不避讳地望向自己,安蕴秀知道他的意?思。
那笑中蕴含着安抚与歉意?,江抒怀恍惚一瞬,目光与她?交汇的刹那,似乎从中看到了?某种决绝意?味。
随即,他就见安蕴秀转头望向上首,目光沉静,坚定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臣自请离京。”
殿中霎时落针可闻。
洪太师笑吟吟的表情骤然消失,目光阴冷:“你说?什么?”
“太师千秋永寿,何须遣人谱史?”
安蕴秀丝毫不惧:“听闻西北边境空虚,疏于管理。臣承蒙皇恩忝列探花之位,自请前往,以?期报皇上隆恩之万一。”
“呵呵呵。”洪太师怒极反笑,“所以?你这?是?要拂了?老?夫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