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蕴秀也不与他虚与委蛇,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并非抗拒结盟。只是之前殿下隐瞒身份,我不知底细不敢轻易托付;如今么,无诏进京的野心藩王似乎更危险了。”
宿凌卡了壳,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安蕴林堵死了。
他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户部本就在筹划着改革税制,用作会试论题不过是先在学子们之间造势,你的策论与新政不谋而合,来得正是时候。户部尚书宋鸿卓时任内阁首辅,见了你的策论惊为天人,为此力抗洪家,这才拍板定了你为会元。”
“所以推行此策势在必行,殿试也绝对绕不开这个话题,你这个策论执笔者与之割裂不断。届时,既得利益者反对改革,你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宿凌目光转向她:“所以,你若不赶紧寻个靠山谋划全身而退的计策,方才那些找上门来巴结奉承的就会变成夺你性命之人,这回可不仅仅是洪家。”
“劳烦殿下剖析利弊与我详谈。”
安蕴秀神色依旧未变:“可殿下似乎忽略了,我在临州举步维艰的时候,就知道京城是更大的龙潭虎穴。最终决定赴京赶考,对于自己会面临什么早就做好了准备。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会在路上遇见您。”
“就拿这件事来说,殿下怎么知道我没有留后手用以全身而退呢?”
第16章四方交锋
周围一时寂静,燕舜恰在此时敲了敲马车:“殿下,宫门前似乎有人在争执。”
马车已行近宫门,安蕴秀远远就看见宫门前有两个身着官服的人,正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什么。
宿凌亦跟了下来,瞥了一眼后,回头对安蕴秀道:“这正是安会元此次科举最重要的两个人。”
最重要的人?
安蕴秀品咂了下这句话,跟着他走上前去。刚走近就听那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喝道:“你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家中幼弟于年前去过临州,那个徐开荣正是临州知府的独子,他那惨不忍睹的答卷也能中榜属实是见了鬼了,你对此作何解释?”
站在他对面那人略显年轻,却也年过不惑,身居高位多年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指着鼻子骂,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吾弟继隆任吏部侍郎,年前赴临州是奉命承办吏部选调,前去督察巡视官员;科举之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此乃礼部承办,与我有什么干系?宋首辅莫要胡搅蛮缠!”
“礼部承办所以没你的手笔?我都不稀得说你”老者嫌弃地拖长声音,“你这些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莫要在老夫面前扯谎。总之,徐开荣中榜一事难以服众,你必须给个说法!”
安蕴秀近来有意打探京中权贵的消息,听这几句话已然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一人是时任内阁首辅的户部尚书宋鸿卓,另一人则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洪继昌。
不过比起身份,还是这二人的争执内容比较有趣。当初会试之前,自己特意掐着点在徐开荣面前晃悠一圈,果不其然引得他心绪大乱发挥失常。洪家为了既成的约定,再怎么惨不忍睹的答卷也要费力圆过去,自然而然地,此事引起了另一方权臣的抗议。
这是她给洪家挖的第一个坑。
宿凌看了安蕴秀一眼,已然知晓这就是她所谓的后手。虽然并不能全然解决问题,可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不能想当然地轻视,这位安会元可不会做无准备之事。
宋鸿卓早年任太子太傅兼中极殿大学士,先帝都曾是座下学生。只可惜先帝年纪轻轻便去了,留下幼帝小小年纪被群狼环伺。先帝临终前力排众议将他送上首辅之位,宋鸿卓即便知道自己这暴躁又拧巴的性子不适合当首辅,也不得不临危受命,替尚未长成的幼帝撑起江山。
他知晓洪家权臣野心勃勃,与洪永寿互掐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洪永寿摔了一跤差点散了老骨头,只能窝在府里颐养天年。还没笑够呢,没成想那老东西的儿子出山了,顶着个内阁次辅的头衔在眼皮子底下恶心自己。
自己之前只顾着与之争论榜首,不曾想还有徐开荣这么个惊天大纰漏。眼下好不容易在宫门前堵到了人,宋鸿卓刚要继续逼问,忽听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宋首辅,洪次辅。”
宿凌行至二人跟前拱了拱手,举手投足间一派清贵独绝。
“襄王殿下。”
二人一眼便认出了面前是哪尊大佛,自他进京以来,传到耳边的阴谋论就没断过。
话说,大晋开国之君虽在文治武功上挑不出错处,可在论功行赏维持君臣关系这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除了扬言不做晋臣的江军师,国君唯一的胞弟在京中待了几年后,也自请前往封地永不回京。国君挽留无果,特赐了富饶的雍州为封地,念及胞弟在平定天下时立下汗马功劳,又拟了“襄”为封号,襄王爵位在封地世袭。
时光荏苒,宿氏皇族子嗣渐趋充盈,京中各种公侯伯爵遍地跑。但论起声名正统,雍州襄王依旧备受尊崇。
襄王爵位只有一个,历代都是由最出色的嫡枝嫡长承袭。这一代的老襄王主动让贤,宿凌于弱冠之年便登上了这个万众瞩目的位置,单是这一点,就让人不敢小瞧他。
却是不知,他为何会忽然回到京城。
宿凌坦然受了二人的礼,随后抬手示意起身:“远远便听到了争执之声,二位大人可是有什么未决之事?”
“一些小事罢了,不值一提。”宋鸿卓率先回话,随即反问,“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进宫拜见皇上。”
宿凌分毫没有计较他问的是进京还是进宫,随意回答之后,便侧身将身后的安蕴秀显露出来:“顺便,作为引荐之人引安会元进宫谢恩。”
安蕴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所谓最重要的两个人,她飞快地定了定神,上前拜见:“晚生安蕴林,拜见宋首辅、洪次辅。”
这下,成功地令二人看向宿凌的探究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洪继昌上下打量着这个搅动起许多风云的后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安会元啊……瞧着年纪尚轻,年岁几何了?”
“回洪次辅的话,晚生再过月余便至弱冠。”
“未及弱冠便高中会元,真是后生可畏。”洪继昌点点头,语气微妙,“吾弟继隆年前曾去往临州,当时便道临州解元才高八斗。短短数月,你果真有今日这般造化。”
“只是晚生赴京得早,未曾有幸得见洪侍郎,改日必定登门拜会。”安蕴秀不慌不忙地将之前的说辞再度说一遍。
“拜会他做什么?”宋鸿卓急急出声打断,“你如今声名响亮,办的是户部的大事,同洪家有什么可说的?洪太师如今在家养病不见客,你可别上赶着做那愣头青。”
一句话便令洪继昌怒意上涌:“你!”
“你什么你?当初不是你伙同你家郎舅将人困囿在国子监,名为修身养性实为禁足?现在倒站出来装仁善先辈了。”
宋鸿卓嘴上不饶人,转向安蕴秀时又换了一副神情,像是想在她面前刷一波好感:“今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必畏于他们整日待在国子监。”
洪继昌气得说不出话,碍于场合又不得不强行压抑,只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安蕴秀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勾唇,仇敌吃瘪的样子真是无比赏心悦目。何况她原本也只是客套之言,宋鸿卓这话更是直接替自己回绝了。
宋鸿卓早在看到策论时便对这个后生心生欣赏,如今见其相貌堂堂行止有度,越看越喜欢:“你如今高中,该好好筹备殿试才是,谢恩的事不急。如今天气渐暖,皇上去行宫玩赏了,孩童天性难免贪玩,没个十天半月怕是不会回来。待皇上回宫,你再来拜谢不迟。”
“你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到老夫府上辩一辩学问。”
宋鸿卓这话虽是对安蕴秀说的,但显然听众不止一个。他刻意提及皇帝不在这事,说完后还轻咳一声,转向宿凌:“襄王殿下,也请回吧。”
“皇上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