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不料没过多久,挺尸的杨新觉忽然吸了吸鼻子,不见人影的时元青也传出了一声喊叫:“你们在吃什么不带我!!”

崇文阁前银杏树下,三人围着一口锅,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

汤汁鲜美无比,不知是用了什么佐料,时元青尝的第一口便觉得自己能将这一锅全都喝完。孰料安蕴林却说这汤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烫菜。他试了试扔块豆腐进去,再度捞起时,吸满了汤汁的豆腐在入口的一瞬间就点燃了他的味蕾。

“好吃好吃!”

“确实不错,这像是宁州那一带的吃法。”杨新觉正鼓着腮帮子咀嚼,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宁州绥川,江抒怀的家乡。”

“江才子家乡的吃法啊。”

安蕴秀搅着汤底,有心调动气氛,便随口接道:“话说,江家世代书香,为什么现在才开始入世?”

“因为之前入不了啊。”

说起这些,生长在皇城脚下的时元青便灵通得多:“据说江家先祖是一位能人,足智多谋,为咱们大晋建国立下不世之功。可后来论功行赏的时候……嘶,怎么说呢,年代久远,真真假假不得而知,总之那位江军师撂下狠话,此生都不会入朝堂做晋臣。”

“他知晓百姓离散之苦,也不忍心看着刚刚平定下来的天下再出什么乱子,所以投敌啊造反啊什么都没有,就归隐了。此后著书立说桃李满天下,绥川江绵延至今,江氏子弟不入世已经成了默认的条例。”

杨新觉好奇道:“那江抒怀此番进京赶考岂非坏了先祖的规矩?”

“是有看不惯他的人拿这事戳他脊梁骨。”时元青点头,“不过这都过去多久了,要不是江家人自己抱着那么点规矩叨叨叨说个没完,谁知道?”

“我估计着江家这一代是脑筋转过来了,才让江抒怀来赶考。别的不说,我看过他的文章,确实担得起才子之名。有这才气不科举入仕岂不可惜?往小了说能名利双收,往大了说那就是扶危济世啊,何苦抱着一些没影儿的规矩把自己困在山沟沟里?”

“江抒怀顶着压力来考科举,肯定对功名志在必得,坊间都在押他会是这一届的状元呢。不过这些对我们影响不大啦……”

时元青说得口干舌燥,一转头看见安蕴秀老神在在地吃饭,忽然就想起了在洪家的那些见闻。

“喂,安蕴林。”他装作不经意道,“你这回进京赶考可有什么目标?”

安蕴秀咽下口中饭菜,声线平稳:“金榜题名,封侯拜相。”

对面两人皆是一愣,时元青许久才做出反应:“口气不小。”

“哪个读书人心里不这么想?我只不过是说出来了而已。”她浑不在意,声音却忽然低了下去,“就如同人人都知道洪家势大欺人,但无人敢说。”

“我想,这世上或许该出现一个敢说之人了。”

“……”

安蕴秀原以为洪继隆在临州做的那些事,是因为偏僻隐蔽从而有恃无恐,可今日的见闻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洪家在京城也未曾收敛,世人虽知,却都畏惧进而莫敢与之抗衡。

发现这个事实其实是件悲哀的事情,好似自己的努力都是无用功般幼稚可笑。

“说的不错!”杨新觉忽然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安兄你不同凡响!走到会试这一关的读书人,谁还没点野心抱负?怎就不敢说了?”

他当初在贡院门前被拦截,心中对洪家早有芥蒂,今日见闻更是平添慨意:“我等若有幸登上天子堂,自然也是盼着做些好事的,安兄你说是不是?”

安蕴秀点头:“氏族兴衰不过百余年,总会有新的风云人物诞生的。”

“是啊,江抒怀都出山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等布衣高升也不无可能……”

杨新觉咀嚼着鲜美的菌菇,含混不清道:“哎,这么说咱们与江抒怀也算是同年了,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去江家论道!去绥川吃真正的热锅子!”

时元青目瞪口呆地听着二人交谈,初来时便被识破了目的,他不信安蕴林不知道自己跟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而面对一个心怀鬼胎之人,这世上又有谁能做到毫无芥蒂?

他又感激又别扭,干巴巴道:“你们干嘛在我面前说这些?”

“不是你问起的吗?”

今日见闻令安蕴秀心生感慨,确实多说了几句。她盯着时元青拧巴的表情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同窗把酒,围炉夜话。这种事情还需要防备或较真嘛?哈……”

月光倾泻而下,一墙之隔的地方,江抒怀抱着一摞书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种行径并非君子所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停下了脚步。或许是来时刚好听他们在说绥川的吃法,亦或许是上次难寻的书因摆放清晰明了而轻松找到,便对那个名叫安蕴林之人留意几分。

少年人的抱负么,金榜题名是读书人的至高荣耀,他自然也是想要的。可在这之前,他背负的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他因先祖风骨而压下了与天下读书人一决高下的心思,如今天子年幼,世道不平,盛世中为人称道的书香世家在混乱中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家族需要一个人来护佑并打破枷锁。

再过三日,会试便要放榜了。

安蕴林说的不错,自己的抱负也只是……金榜题名。

第15章会试放榜

放榜这日,杨新觉与时元青天不亮便起来了。榜单会在礼部衙门前张挂,若是去的晚了,决计挤不进那人山人海。

“安兄,还没起吗?”

“罢了罢了,别喊他。”时元青道,“瞧他这几日老神在在的模样,估摸着是胸有成竹,看不看这一眼都一样,咱们回来告诉他一声得了。”

二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被安蕴秀听去,待窸窸窣窣的声音平静下来,她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不是没起,而是一宿都没睡。

事关身家性命的事自然做不到全然淡定,她虽则相信千年沉淀下来的改革放在这个世界绝对亮眼,可说到底,变数太多。

李明知徐开荣是变数,江抒怀洪天成是变数,还有洪家这个最大的变数。自己或借力打力无畏上前,或低眉垂首装作恭谦,目前来看是都应付过去了,但之于名次,也确实是一场投机博弈。

安蕴秀翻了个身,捻着枕边的那颗木珠子给自己打气。随即深呼一口气平息心情,开始推演不同的结果自己该如何应对。

另一边,担任着填榜时维持秩序和保密职责的兵部也来了人。兵部尚书胡曜亲临,面上虽略有疲态,周身戾气却依旧慑人,令一众礼部官员低眉顺眼一句话不敢多说。他瞥了一眼榜首名字,微微掀了掀眼皮,好似意料之外。

礼部衙门前,众多举人翘首以盼,队列整齐的兵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待兵士散去,众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在面积有限的皇榜上找寻自己的名字。

“第一列就不用看了,那必定是江才子和洪公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混乱中,有人喊道:“我就没想过榜首,只要能考上,不管是第几名……诶,第七十一,我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