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李明知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身份卑微,向来容易多想,自安蕴林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笼罩在被双方报复抛弃的恐惧之中。眼下拿到了试卷,心思一动,在临州书院课业上处处被那人压一头的阴影再度出现:安蕴林死了自己才是临州府第一,他现在回来了,自己能胜得过他吗?

不不不,现在不是在同他比对,参与会试的人这么多,名列前茅怎么都好说,千万不能被这些小事蒙蔽……不是在跟安蕴林比,不必想他、不必想他……

如此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后,李明知定了定神,开始强迫自己阅卷。

夕阳西下,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安蕴秀聚精会神地写着答卷,四书五经的内容自然难不倒她,甚至还能借着时代和专业的优势进行拓展,推陈出新写一些前人意料之外的答案。直至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这才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号舍里充斥着一股异味,她虽然拿布巾蒙着口鼻,努力忽视这些外物,可有影响就是有影响。一天下来,臭味的刺激已经不如刚进来时那样明显,可她却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染了这股子气味,想想还挺不舒服的。

不对。

安蕴秀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取下蒙面的布巾,偏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裳,随即又拿起已经作答完毕的试卷凑到鼻尖闻。眼下墨迹已干,鼻翼间萦绕着的合该是纸墨香气,可她居然不太能分辨了,似乎是因为在这污浊的环境中待久了、熏透了,所有物什都沾染上这污浊的气味,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安蕴秀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原以为臭号只是在过程中折磨自己,没成想还能在试卷上留下气味标记,自己这答卷被拿出去后定然十分明显,届时阅卷队伍中若有洪家的人,让自己名落孙山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虽说这事猜得不一定准,抽到臭号的也并非自己一人,可安蕴秀不敢掉以轻心,趁着休息的功夫立刻四下查看起来,不多时,目光便盯上了角落里的一堆枯枝木柴。

号舍里是可以做饭的,眼下便有羹饭气息传来,只不过自己带的是干粮,用不上这些柴火。安蕴秀心下已有主意,上前挑拣了几根大小合适的枝干放在角落里点燃,左右现在正是生火做饭的点儿,也不怕引人怀疑。

她小心地控制着火势,待木柴烧得通红时便一瓢冷水浇下去,登时嗞嗞之声不绝于耳。等青烟散去,她另寻了一根树枝扒拉着面前这黑乎乎的东西,寻了好久,终于扒拉出了几块碎木炭。

木炭的吸附性不错,惯常是当作除臭剂的,应当能将气味消个七七八八。再不济,生火做饭的考生那么多,任谁都会沾上些微木柴炭火味,如出一辙的气味足够迷惑对方。

安蕴秀拿遮面的布巾将木炭包住,并将之与试卷放在一起,又另寻了件衣服小心翼翼地将试卷和木炭包了个严实,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也不敢放过分毫可能的错漏。

此后便如法炮制,每张试卷都要这样仔仔细细做一遍,直到清晰地闻到木炭的气味才放下心来,前面几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到第三场时,众人紧绷了几日神经难免疲惫,又因愈发接近结束时间而紧张,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严肃的气息。安蕴秀攥了攥手指,也感到有些挑战。

这第三场,考的是策论。

之前那些经义要闻自己虽然能应付,但放在寒窗苦读的举人们中间,想要一枝独秀也是极为艰难的。第三场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实事,她知道这才是分出高下的地方。

这场策论,问的是关于税收。

安蕴秀看到题目时便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这是走运了,不必再用那套西红柿炒蛋理论。

税收向来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这个大晋朝虽是架空的,但想来历史发展轨迹也有相似之处,税收方式多为田税和人头税。只不过长久发展下来多有弊病,早就到了该变革的时候,近些年一直有朝臣在进行这方面的尝试。而对于这个问题,一条鞭法无疑是一剂良方。

当初在临州,她被徐莽一句人头税点醒,当时就萌生了这个想法,如今倒是能光明正大地写出来了。即便日后被问及此策,在临州的所见所闻足以成为理由,也足够给徐知府摆一道。

思及此,安蕴秀不再犹豫,斟酌了下用词就开始落笔。这次不必什么华丽辞藻,只需质朴务实,加上自己前世的专业加持,复述一遍早已烂熟于心的东西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号舍之中,时间悄然而逝。安蕴秀花了两天才将策论写好,随即用木炭除臭,收拾好一切后就躺下闭目养神,静静地等着贡院钟响。心里则盘算着先前搜身之事发酵的情况,也不知胡曜有没有去与洪家对峙,会不会用得着自己。

不过即便没有这事,自己也少不得与徐开荣李明知打交道。她翻了个身,心道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得好。

待到贡院钟响的时候,安蕴秀猛地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清明。

她目前精神正好,该去迎接下一场挑战了。

第11章新朋旧友

出贡院时显然没有进来时热闹,众人经历了这九天的摧残,大多都是蔫了吧唧的。安蕴秀精神尚可,只不过身上的味道不敢恭维,似乎还有之前当众辩论的威慑,一路走来,身边的人皆是退避三舍。

她并不在意,如此这般正阔步往前走着,忽然有个人停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这位……安兄。”

面前清秀的青年冲她一笑,行的礼倒是很到位:“在下德州府举人杨新觉,多谢安兄此前慷慨执言,为我等找补了进入贡院的机会。”

安蕴秀这才想起他是之前被寻了错处拒之门外的举人,后来兵部尚书莅临,这人亦慷慨激昂地说了许多话,直接将气氛推向高潮。

自己进入贡院时,那些被拒之门外的举人还在同胡尚书细说什么。如今听杨新觉这番话,看来他们最终也是进去了。

安蕴秀客套地拱了拱手:“杨兄不必言谢,此事多亏胡大人秉公处理,以及杨兄不畏强权为自己争取。”

“非也,若安兄你不开口,胡大人就不会被争执声引来,我也没有胆量与他们争辩。”

杨新觉熟络地与她并肩而行,边走边道:“不过这事似乎没那么容易过去,你当时进了贡院不知道,胡大人同主考官李大人好一通掰扯,最后竟又与吏部尚书洪大人起了争执,强行保我等进去。”

“我当时晕头转向的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坐在号舍里才回过味来,胡大人找上洪大人,该不会是因为搜身这事是洪大人搞的鬼吧?”

安蕴秀脚步一顿:“慎言。”

“好好好。”杨新觉也反应过来这话不能乱说,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总归没耽搁会试,如今咱们都考完了,就算有谁回过头来追究此事,也有咱们一起担着!”

安蕴秀听着这话,心道比起贡院门前的争辩,自己死而复生又如期到达这事想必更能令洪大人震惊,一时半会可能顾不上旁人。

不过孤身多日难得遇见个释放善意之人,她也没有多说,只望向眼前这个带着些稚气的青年,点了点头:“那就先谢过杨兄了。”

“应该的!”

杨新觉喜笑颜开,也不介意安蕴秀身上的气味,哥俩好地揽着她的肩道:“这离放榜还有好些时日,安兄可要到我那儿小住?我们同乡几个租了个院子,还挺清静的,他们也都是和善人,定会与安兄聊得来。”

“我们合计着过几日出去踏青呢,安兄要不要一起?”

安蕴秀正想着该怎么推辞,就见一个小文官打扮的人匆匆赶来:“这位便是安解元吧?”

二人顿住,齐齐地望向面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