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坦然承认,虽说比起初出茅庐那几年,自己的心智手段确实有所提升。可面对着能执掌一个国家多年的人,渊太?后?说出这句话就等同于在说“我挖了个坑你快来跳吧”。
“话事人不敢当,但以鄙人愚见,两国划疆而治,局势既成?,无论?是疆域、财富,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任何变动都不止是动动嘴巴那样简单,我不敢以一己之私妄动这万千生灵。”
“您若是看重我这皇后?兄长的身份。”安蕴秀顿了顿,面上有温情?一闪而逝,很快就变得坚定,“她的希冀达成?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不会让她失望。”
“兄妹情?深,感人肺腑。”
渊太?后?轻嗤:“但她只是一介孤女,你当初收留她只是看她可怜,不是吗?”
“……”
安蕴秀眯了眯眼,立刻反唇相?讥:“那太?后?当庭拜别洪太?师,也是觉得他?可怜了?”
“……”
她自知渊太?后?定是做了一番准备才?找上门的,原想着客套打发了,可她开口轻飘飘地评判自己看得极重的亲情?,几乎是在诱导自己借着国舅身份谋取便利。安蕴秀有些不爽,当初宿凌前前后?后?劝了那么多次自己都没松口,如今底牌增多更不会轻易妥协于渊太?后?,索性不装了。
当日洪太?师忽然昏厥,殿中乱成?了一锅粥,众人的目光大多被他?吸引走了。很少有人注意到,大渊席位上有人长久地躬身俯首,像是在拜别。
安蕴秀察觉到异常,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这事记在心上,想着稍后?再着人细查。只是此时此地,这事似乎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大渊的来意,我原本揣测了三种可能,一为恭贺陛下新婚,二为特意对抗璃王。第三个目的,我想知道,您与?洪太?师是什么关系?”
世?间之事大多环环相?扣,因果连结,安蕴秀能挑起李鼎反水,自然也没有错过李鼎夫人的那番控诉,由此便知李夫人并非洪太?师的亲女。
世?人皆知洪太?师有两个女儿,早年间,那位洪大小姐还曾名动京城,不像是杜撰出来的。既然李夫人不是,那这位洪大小姐去?哪儿了呢?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洪太?师两个女儿都走到了权力巅峰,曾经一手遮天的权臣身份倒真?没有半点水分。
渊太?后?久居高位,气势上惯常是高出旁人许多,如今与?安蕴秀四目相?对,暗中对抗胶着间,竟也不见她半分退却?。她不由得微微一笑:“怪不得听澜说你敏锐。”
自己在大渊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后?,如今洪太?师也逝世?了,这事已?经是少有人知的秘辛。若不是安蕴秀反唇相?讥主动暴露,渊太?后?也未察觉她仅从几处细节就猜出了这件事。
她是在回敬自己的胁迫,是想说,自己也有把柄在她手上。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挑衅。渊太?后?略带兴味,索性继续揭露,语出惊人道:“其实你是女人吧?”
安蕴秀:“……”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聪颖果敢的女子多的是,有几个出挑的干出些大事,一点儿都不奇怪。”
渊太?后?语调微扬,继续道:“只是有这样的能力,却?还得东躲西藏披着个男人皮,实在辛苦。你到我大渊来,我让你堂堂正正地当女宰执,如何?”
安蕴秀看了看她,又看看远远站着的沈听澜,有些了然。当初海文柏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性别,那么跟着他?走南闯北的沈听澜眼力应该也不差,多半是他?说的。
渊太?后?此刻的神情?跟方?才?很不一样,之前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太?后?,雍容高贵,这会儿好像跟自己较起劲了,微挑的眉眼似乎在说:“看谁手里的料更多”!
“说起这个,让我想起了第一个看穿我性别的人。”
安蕴秀笑容无辜,镇定开口:“最后?一个问题,海文柏曾说我与?他?的一位故人很像,那位故人,是您吗?”
渊太?后?:“……”
渊太?后?这回是真?来兴趣了:“你觉得我们像吗?”
安蕴秀亦模棱两可地回答:“说不定呢?”
就凭沈听澜那不走心的伪装,海文柏却?并不追究,她感觉自己这么猜没什么大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渊太?后?忽然大笑起来,“是有点像。”
尤其是这睚眦必报分毫不让的性子。
“见了你,我这趟不算白来。”
二人针锋相?对,都在揭对方?的短,渊太?后?此行的目的也被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并未回应真?假,也没有大动肝火,只是在笑够了之后?假意威胁:“不过就算你不是皇后?的兄长,我们今后?也少不得打交道,安大人,别让我失望。”
沈听澜听到太?后?的笑声,微微侧头?,心下还在疑惑:这人讲话不是最会戳人痛处了吗,难不成?哄人功夫也是一流?自己还没见识过呢。
安蕴秀目送二人将走,瞧见沈听澜打量的目光,挑了挑眉:“给你准备了热气腾腾的烤猪眼,记得来吃。”
“……大可不必。”
他?连忙牵着马追上了渊太?后?。
似乎是因为笑过,渊太?后?此刻面容柔和,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上,往事也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中。
方?才?那丫头?寸步不让,把和自己交谈视作洪水猛兽,一番惊险交锋后?才?保住了自身的利益。可她不知道,自己那未说出口的交易并不是包藏祸心。
使者团千里奔波,渊太?后?混迹其中,除了要反击这么多年一直把罪名往大渊头?上扣的璃王,再见见父亲的最后?一面,还有一事,便是想看看昔日爱人的儿子。
使者团一早就说了,来庆贺大晋皇帝新婚的,不是吗?
洪太?师的长女,是他?最年轻气盛、春风得意时得来的第一个孩子。她勇敢、聪慧、貌美,自豪于父亲的英名,也自信自己会是那样的人,她是彼时京城中最为璀璨的明珠。
然后?,她与?一个势力单薄的皇子相?爱了。
最甜蜜的时候,他?们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立下山盟海誓。然而世?事无常,时局动荡之下,她的心上人有了意料之外的造化:君临天下。
事情?很快就变得不一样了。
人人都说他?是用?了手段才?上位的,连他?的老师也这么认为。可她看到的却?是心上人愈发紧绷的神经和越来越差的身体,最初的迷茫过后?,她意识到:不是心上人使计上位,而是有人推他?上去?当靶子,待所有的隐患都清除之后?,便是他?驾崩让位之时。
她惶恐,不安,漫无目的地查了一段时间后?,想到了求助于父亲。
真?相?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彼时各方?势力争权夺势,她猛然发觉父亲也是其中一员。被她自小视为英雄的父亲其实有不臣之心,更可怕的是,父亲的屠刀终有一天会落在自己的爱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