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知看着这一切,谨慎地往徐开荣身边靠了靠。
若是一视同仁地搜身他自然不怕,可这些人分明是拜高踩低之辈,见着了那些家世显赫的公子便草草搜查了事,身家不显的则是百般刁难甚至衣衫除尽,李明知自然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粗鲁兵士这般羞辱。
只叹如今权臣当道,幼主尚未执掌朝政,想要实现抱负,还得先躲过这些权臣的手。
“李兄怕什么?”
徐开荣察觉到李明知的动作,颇有些得意:“只要行得正坐得直,任他搜查得再严苛,也不会将人冤枉了去。”
言罢先行一步,走向了搜查的兵士。
他说得光明磊落,可待报上姓名之后,那些兵士脸上立刻便绽开了笑容,还说了好些恭维的话,象征性地搜了两下后便让他过去了。
李明知神情阴郁一瞬,他早早地便投靠了徐知府,自然知道徐开荣此次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洪家作为煊赫无比的大世家,无需遮掩便能照拂于他。
可对于旁人而言,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今年要入仕的那位洪少爷顶着那个姓氏,洪家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不会明摆着照应,而是会在旁的地方磋磨对手,就比如眼下。
李明知亦走上去,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大老粗将自己的考篮翻得一团糟,墨块都磕裂了,强忍着冲动才未开口制止。也就是他知道些内情,明白怎样做对自己才最有利,但看身旁一个行事莽撞的举人,只是驳了两句便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拖了出去。
这都是在为那位洪公子开路。
李明知心里门清,便任由他们搜查,始终未露出一丝不耐。最后还是徐开荣回头替他说了句话,对方这才罢了手,让他过去了。
“你也不必多心,会试这么重要的事,他们查得仔细些也是应当的。”
徐开荣又开始站着说话不腰疼,李明知无论心中作何感想,面上总是得体地应着。自知徐知府早就铺好了阳关路等着他去走,而自己苦读多年就在此一举,万不可被他影响了心态。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正这般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临州府解元安蕴林,此厢见礼。”
第9章贡院辨明
负责搜身的兵士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上头交代过越是厉害的人越要打压,是以听到解元二字便打起了精神,立马开始吹毛求疵,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众多举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众人大多参与了醉仙楼宴饮,自然知晓有一位解元亡故了,可这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又是谁?下意识转头去找徐开荣,却见他也是一副震惊模样,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徐开荣一直以来胜券在握的心绪变得纷乱。
“……”李明知好不容易休整好的心态亦开始崩盘。
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惊恐:安蕴林没死?怎么可能?
偏生他还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趁着搜查的间隙往这边打了个招呼:“徐兄李兄!多日不见。今日会试二位仁兄定要一举夺魁,青云直上才好。”
徐开荣如梦初醒,狼狈地偏过头颤声道:“这青天白日的,难道还闹鬼了不成?”
“公子慎言。”李明知亦是铁青着脸,不过尚算镇定,“朝堂上最忌怪力乱神之说,天子脚下,自然是一切妖魔鬼怪都莫能靠近,公子小心不要被抓到把柄。”
徐开荣被他提点着,勉强平息了些,不过神容依旧不安:“他若是没死,怎么会对我们如此亲切?捏着那些秘密岂不是随时都能威胁我们……他会不会告发我们?”
随即又不甘地咬牙:“可他明明是死了的,我亲眼所见,怎么可能……”
“不管是不是亲眼所见,他现在已经活生生地站在贡院门前了。”李明知强装镇定,他何尝不担心安蕴林告发?徐开荣最起码还有徐知府护着,自己无依无靠才是最危险的!安蕴林即便要报复也多半是拿自己开刀,徐知府也未必不会为了儿子牺牲自己。
“当务之急是会试,公子切莫被他扰乱心神。”李明知飞快地道,“此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到洪大人耳中,洪大人若是解决了他那是最好,若是没有,公子可在会试过后前往洪府拜会,剖析利弊请洪大人出手。”
“此事也关乎洪大人,他必定不会任由安蕴林活着。”
李明知说完这话,似乎也被自己说服了。他避开周围人的目光,用胳膊肘撞了徐开荣一下:“别看他,咱们走。”
安蕴秀眼睁睁地看着他俩眼神飘忽不敢与自己对视,到最后竟然步履匆匆地走了,不由得嗤笑一声,眼神冷冽。
吓不死你。
这边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兵士还没检查完,一个考官模样的人就匆忙赶了过来,看向她的神情还带着些畏惧。
“临州解元安蕴林?”
“是。”安蕴秀从容应道。
他的手便开始哆嗦,那两个正在检查考篮的兵士不明所以,也凑上来与之耳语。安蕴秀自知这应当是洪家的人,此时出现在这儿多半是领了命要解决自己,便猛地开口打断道:“大人,我的考篮和文书可有问题?”
“并、并无。”
“那我能进去了吧?”
考官似乎刚刚缓过来,看见她脚下的影子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道:“解元郎君莫急,进贡院之前还需经过搜身这一道。”
他挥了挥手:“来人,请安解元入水。”
“……”安蕴秀以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心里莫名兴奋,暗暗道了一声来得好!
眼下这情形就怕不够乱,你要求越过分,留给我的发挥余地就越多。
“入水验身是前朝的规矩,国君仁慈,为纠前朝考官仗势欺上瞒下的不正之风,顾全读书人的体面,于开国之初特意废止。阁下如今贸然起用是什么道理?可有禀告过皇上?”
她左右看了看,适时地露出些疑惑神情:“我见周围这些同窗只是搜身即可,并未入水,阁下缘何专门为我开了这一道?难不成堂堂会试,竟然还会看人下菜区别对待?”
“解元慎言。”
考官额上又开始冒虚汗,如今新帝年幼洪家如日中天,朝局也不似太平年间,人人都活得谨小慎微。他不敢违抗洪大人的命令,对于面前之人的问题同样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拱了拱手道:“规矩便是如此,安解元若不愿入水验身,那便只能请您离开贡院了。”
他刚说完,便朝身后的两名兵士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赶紧将人拖走。两个魁梧壮汉会意,随即摩拳擦掌地往这边走来。
安蕴秀目光一凛,大喝出声:“放肆!我已有举人功名在身,可见官不拜,你们有什么资格动我?!”
兵士被她唬住,眼里流露出几分忌惮,转而回头去看考官。
“我不过问出疑惑,谁知阁下居然顾左右而言其他,仅凭这件事就要将应试考生驱逐。天子脚下贡院门前,什么时候成了阁下的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