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窗户敞开一道小缝, 闻雁亲眼看着街边的?糖葫芦小贩离开, 方才轻轻将窗户合上。

这个小贩正是薛灵正的?眼线之?一。

“有?些奇怪, 我能感觉到每至子时, 监视我们的?力量会小上许多。”

顾乘的?声音自身边响起，闻雁一扭头便能看见她严肃的?面容。师姐今夜也在屋中, 与她坐在同一张榻上。不过?顾乘坐姿规规矩矩, 腰背挺直, 膝上还横着无相?剑, 闻雁则直接脱了鞋爬到榻上，顾乘每每看见裙裾下不经意?露出的?一抹白都会赶快将视线挪开。

闻雁斜斜趴在椅背上，作沉思状：“或许他夜间有?更重?要的?事?, 没法将太多精力放在我们身上。”

闻雁依稀能猜出缘由。薛灵正所掌握的?是邪法，天?地间清正之?气于白昼时占据上风，那亦是天?道最为强大, 最难渗透之?时。所谓化天?之?法, 不过?是用各种方式让自己成为一只趴在天?道之?上吸血的?虫子，此法法门日间运转不畅，深夜方是修行时。

修行素来是不容分心之?事?，无论修的?是哪条道, 薛灵正为了顺畅修行，难免要将那些与他共享五感的?眼线召回。闻雁倒不觉得这是薛灵正修行刻苦的?缘故, 只怕薛灵正这会儿是不得不修炼，有?些路一旦走上去?, 便停不下来了。

顾乘知晓的?事?情不如闻雁这般多，但有?一件事?她是不明白的?：“这般倒是方便了我们行事?。”

薛灵正若能一天?到晚对她们严防死守，那才是麻烦。

闻雁点了点头，说道：“薛灵正只会在我们身侧营造出城中百姓活动的?假象，今夜我们宿在此处，坤和楼那边想必已变回死地。”

顾乘神情沉了下来。

闻雁静默了片刻后?问她：“若真到了兵戈相?见的?时候，师姐会怎么做？”

闻雁已经确定导致明珠城沦为死城的?罪魁祸首是薛灵正，顶多不确定他有?没有?帮手?。但对顾乘来说，即便心底知道薛灵正私底下已然犯下滔天?大罪，依旧难以直接将他放在敌人的?位置上。

闻雁理解她，毕竟薛家父子在前掌门的?托孤对象之?列，以顾乘那死板脑子，要做出清理门户的?决定不容易。

她就没有?心理负担了，时机成熟她便会立刻动手?。

然而?顾乘说道：“若真到了那一刻，还是交给我来吧。”

闻雁一怔。

顾乘轻叹了一声，低低垂下眼睫，握住闻雁放在她们二人中间的?手?：“莫叫掌门怪罪到你身上。”

顾乘不由苦笑，她对薛衡原来是很了解的?，知道他心胸狭隘，也知道他不是适合领导剑宗的?掌门，只由于他是师尊的?亲人，曾经才一直麻痹自己，对他言听计从。

顾乘一点都不怀疑薛灵正如若身死，即便他罪有?应得，薛衡也会不惜一切降罪杀死薛灵正的?人。

既如此，便让她做那个清理门户的?角色吧，为了保护师妹，也为了偿还自己昔日的?盲从。

到了做出改变的?时候了。

顾乘的?回答完全出乎闻雁意?料之?外，她怔怔看着顾乘，觉得师姐有?什么地方好似变了。

过?去?顾乘给她感觉钝钝的?、灰扑扑的?，此刻却似锋芒乍开，涤去?浊尘。哪怕才开了个头，但是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闻雁不自觉想起了属于顾乘的?签文来，她张了张嘴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另一只手?叠放在顾乘的?手?背上，似乎是在用这样的?动作告诉她，自己永远会站在她那一边。

房间角落的?更漏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当时间到了某一刻，确定盯住她们的?眼睛绝大部分都已撤去?后?，二人默契地离开坐榻，悄悄溜出房间。

“这个法器可?以隐匿行踪，虽不如我身上这件法衣，但也够用了。”闻雁将事?先准备好的?法器交给顾乘。

一只发簪，一枚玉佩，一上一下遥相?呼应，起到了与闻雁身上纱衣一样的?作用。

顾乘不习惯闻雁那种轻飘飘的?衣裳，这种法器确实?也更适合她。

教?会顾乘使用法器的?方法后?，闻雁率先翻窗出了客栈。她落在地面上，一路行走于阴影之?中。法器本身固然强大，但要结合环境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顾乘不擅长这些，闻雁便一直在前边领路。

她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师姐会不会问她这种事?情为什么做得这么熟练，然而?回头看了师姐好几次，顾乘的?神情都无异常。

闻雁暗暗松了口气。

跟在后?头的?顾乘心里只想着，师妹果然有?很多秘密，她还借着这些法器去过什么地方？

算了，不是邪修就行。

走出一段路后?，闻雁轻声对顾乘说道：“差不多到这里，就会开始变化了。”

一盏灯悬在她们的?头顶，将地面分出明暗两界。

闻雁在此处微微驻足，这盏灯的?位置实?在是巧妙。它恰好将一间酒肆分作两半，同时还有?一堵墙竖在中间。透过?窗户，她们能看见墙的?一侧几个喝得半醉的?人还在推杯换盏，谈笑声传到街上，另一侧的?酒客端着酒杯，做出祝酒姿势，然而?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个个过?分真实?的?人偶。

一明一暗，一生一死。

顾乘是第一次看到这番景象，一时间脸色格外难看。听说的?事?终究没有?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力更大，明珠城繁华外表下腐烂的?真相?，就这般再直观不过?地展露在她眼前。

二人继续往前走，行经之?处再无生息。她们身后?的?那些地方其实?也没了生机，看似还活着的?人，只是偶现?人间的?昔日残影。

闻雁与顾乘一直走到坤和楼。

相?较他处，坤和楼附近确实?要更热闹些，哪怕只是死气沉沉的?热闹。街上行人无数，有?的?挽着伙伴的?胳膊眉开眼笑，有?的?站在小摊前执起玉簪往头上比画，有?的?兴奋不已地指着头顶精致华美的?天?桥给家人看。他们神态不一，唯一的?相?同点是都不会动弹，鼻下也无气息。

穿越他们往坤和楼走去?时，好像是穿行于一座座泥塑之?间。

坤和楼大门敞开，小二站在门口迎来送往，都是熟悉的?面孔。闻雁不晓得坤和楼被暂停在了什么时候，总之?不是最热闹的?时间，门前的?客人虽然多，但还没到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的?程度。

只是必须小心再小心，才能避免碰到他们。

既已离这些死去?的?人极近，顾乘索性探查一番，她很快也发现?了关键所在：“他们的?魂魄俱在。”

身魂俱在，人却已死，能造成这一诡异情况的?原因很少。

顾乘对邪修的?了解有?限，不知邪术是如何做到的?，但她自发现?明珠城异状起就没松开的?眉皱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