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省亲，归来路上恰逢大雪的容家夫人，在半道捡到了一个小姑娘。

捡到人时小姑娘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容夫人没有介意她半身血迹，将?人抱到马车上，又抱回了容家。

那个时候的祝璇虽然只有六岁，但多年的逃亡生涯已经让她明白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杨柳镇是属于凡人的镇子，祝璇虽已入道，但她小心翼翼藏好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和母亲遇到了一伙山贼，母亲死?在山贼刀下，她侥幸逃了出来，却也记不起回家的路。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只会?可惜她的年龄实在太小了，才会?记不得家住何处。

容家夫妻都是善良的人，在发现没法?帮祝璇找到家人后，便?收养她作干女儿。祝璇顺利留在了容府，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很少，除了那会?儿就?在容家的老人外，就?只有当初帮着祝璇寻找父母的官兵知道，就?连与容家定过亲的邱家都不清楚祝璇的来历。

对于自己多出一个姐妹这件事，容芫显得格外高?兴，祝璇身子一好就?介绍她和自己的小伙伴们认识，带着她在杨柳镇各处玩。无?数个平静祥和的日子，似乎总有一天会?将?那段阴暗血腥的过往掩盖。

但祝璇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只玉简静静躺在她的储物袋里，在容府醒来的当日夜晚，夜深无?人之际，祝璇在一盏残烛下将?那只玉简取了出来。

玉简泛着莹润的白光，祝璇却仿佛看到了白骨的色泽。

这确实是一本造就?过尸山血海的功法?。

祝璇不知道世上究竟有没有人能抵御它的诱惑，但她知晓祝千歌没能做到，自己也没能做到。

那仿佛是一个诅咒，在祝千歌杀了上一个功法?的持有者后，诅咒便?降临到了她的身上，又在她死?后，于祝璇身上延续。

祝璇觉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白天她跟着容芫读书写字，游山玩水，与她一起趴在容夫人膝上昏昏欲睡，和凡人界每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女孩没有两样。但入夜以后，她会?将?那只玉简抵在眉心，探入神识，学习里面的法?术。

唯一庆幸的是，也许是因为本质上祝璇是一个心地纯善的人，也许是因为祝千歌死?前状若癫狂的模样给了她太大震撼，祝璇从未凭借里面的法?术作恶。

这世上有一些禁术，可以付出己身一定的代价，获得力?量短暂地增强。

这世上还有一种?邪术，可以让成百上千，甚至万万人为自己付出代价，牺牲其他人的命数，换得自己在修道一路上的坦途。

“天命是有定数的，”在祝璇讲到这里的时候，闻雁说道，“一个人身负多少天命，在他出生的那一刻便?决定了。古往今来，唯有一种?功法?可以增减与生俱来的天命。”

祝璇喃喃道：“但是天命不会?凭空多出来，要?么从自己的未来支取，要?么从别?人身上掠夺。”

“这就?是化天之法?，”闻雁放走黑猫，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走到祝璇面前。明明二人已经站在同样的高?度，身量也相仿，祝璇却觉得自己似乎仍被闻雁俯视着，她的一切都已经被闻雁看透了，“如?果你?是靠掠夺其他人的天命走到今天，我今夜不会?听?你?说这些废话，而是会?直接杀了你?。”

天命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但玉简内记载的功法?在某种?程度上将?其量化了。

在祝璇入门后，她最先看到就?是自己身负的天命。从分量上来看，她拥有算得上天才的修道天赋，运势很是不错，自己寿命也将?十分漫长。在试着去看其他人的时候，却受到了一些阻碍，一是不容易看到，二是看得不够确切。

凡人身负的天命在她眼里大差不差，基本看不出多寡的区别?，唯一看出明显不同的是两个游学至杨柳镇的书生。她在第二年知晓，天命分量更轻的实际是宫中某位皇子，而分量更重的那位仅仅是个平民书生，但在次年与邻国的一场战争中，他向这一国家主?导战争的将?军献策，最终使得本处于低谷的军队一转颓势，彻底扭转了两国战事的格局。

祝璇于是明白了，皇子所负天命未必高?于平民，被赋予更多天命的人，对这个世界能造成更大的影响，他们牵动着许多人的命运。

而观天命，只是修习这一功法?的第一步。

这一功法?最终的目的，是要?让人在某种?程度上化身天道，化天命为己用。

已经入道的修士是距离天道更近的人，他们天命的多寡不再能被看到，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依旧能被捕捉。祝璇正是借由此，找出了那些知道功法?在自己手上的人。

当发现那些人正在接近自己时，哪怕那会?儿祝璇已然与容夫人亲如?母女，与容芫亲如?姐妹，她即便?再不舍，也不得不做出离开?的决定。

她不希望牵连到对自己有恩的一家人。

祝璇以自己长大后回忆起一些事情为借口，提出要?离开?杨柳镇去寻找家人，甚至不得不用上一些幻术动摇容家人的心神，才顺利地独自离开?。

她想要?悄悄地走，此去将?是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离开?杨柳镇的最后一段路程最好不要?和人再有交集，以免徒增伤悲。

然而也许是因为孩子心中一片赤诚，容芫竟然挣脱了幻术，一路跑到镇子外头追上了她。

祝璇永远记得容芫当时是如?何抱着折柳，气喘吁吁地抓住她的衣袖。

“阿璇，”同龄的她们一直以名字相称，“你?找到家人后，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她离开?这里后，要?面对的就?是无?数凶恶的敌人，她如?何能许下承诺？

然而她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祝璇的眼泪也和容芫一样禁不住从眼眶里落下。

“我会?回来的。”祝璇哽咽着说。

容芫把柳枝塞进祝璇手中，用它无?声传递对祝璇的挽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祝璇在一个盛夏离去，又在九年后的冬末春初归来。

虽然受了重伤，但她侥幸活着回来。然而祝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无?法?挽留的人成了容芫。

“我回来时看见容府处处挂着白布，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祝璇低声道，“再之后，就?得知了阿芫离世，容家夫妻一病不起的消息。”

祝璇指了指天空：“他们病得快要?死?了，我偷偷去看望他们，他们在昏迷中仍念叨着阿芫的名字。我没有办法?让人死?而复生，唯一能做的，就?是抹掉阿芫去世的记忆，给他们一场女儿仍活着的美梦。”

闻雁忽地说道：“《狐仙报恩》。”

祝璇怔了怔后，黯然一笑：“我不是狐仙，只是一个魔修而已……小时候阿芫最喜欢听?《长亭赠扇》，偷偷告诉我她才不想和那个读的书还没她多的邱家少爷成亲，她以后也要?嫁个能当状元的书生。我则想和《狐仙报恩》里的狐仙一样，报答于我有恩的人……我已经没法?救下阿芫，我不能看着容夫人容老爷就?这么死?去。”

指甲刺进掌心的肉里，疼痛带给祝璇恳求闻雁的勇气：“能不能让这个阵法?继续下去，我没有伤害其他人，透支的一直是自己的性命。我只想赡养容家夫妻终老，在他们死?后，我应该也很快就?会?死?去。”

祝璇过往的经历，来找她之前闻雁就?已经知道个七打八。

该如?何处置这个阵法?，闻雁也早就?想好了。

“功法?交给我，我会?在你?体?内下一个禁制，你?再也不能使用与它有关的任何法?术，包括维持这个阵法?。”

祝璇抬起头，死?死?盯着闻雁。

闻雁慢悠悠补充道：“……作为交换，我会?给你?一个法?器，足够让你?把这个阵法?开?到容家夫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