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有个宴要去参。
她原先有个好友姓王,后来嫁人之?后,随夫君出了长安,外派出去了,现下?刚刚回长安来,便重拾旧日情?谊,挨个儿给?人写信邀约而来。
秦禅月这几日被楚珩缠着,都不曾将这件事与柳烟黛说过?,今日都起来梳洗打扮了才记起来这件事儿,特意叫人给?柳烟黛送个信儿去。
柳烟黛要愿意,便随她去转一转,若是不愿意,就自?己在府里待着。
柳烟黛当然愿意,她都好久没见到婆母啦,当即屁颠屁颠的收拾好自?己,一路跟着婆母出府门。
她都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主家是谁,还是上了马车之?后,婆母跟她说的。
马车大,四驾而行,里面不分里外间,只?有一个摆成茶室模样的待客间,方便人坐在其后谈话,秦禅月跪坐在案后,瞧着柳烟黛给?她泡茶。
柳烟黛这些时日在长安中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东西,除了泡茶,品酒,她还会念两句酸诗呢,心眼儿也稍微涨了些,现在若是将她丢到女人堆里,估摸着也能跟人过?两手了。
茶水入壶,浸润出淡淡茶香,秦禅月接过?一杯,嗅了口香气后,提点柳烟黛今日会遇到什么人。
“这位办宴的府门姓钱,夫人姓王,年四十了,当家主母,娘家不丰,所以成婚后夫家也不如?何敬,但她性子很坚韧,吃了很多委屈,硬是拿到了中馈,手底下?的小妾也听话,庶子庶女也老实。”
秦禅月道:“她丈夫姓钱,大概十年前吧,随着丈夫去了西边,也是最?近才回来,她大儿子成婚了,娶了西边一个小官的女儿,但是身上没有功名,估摸着得等?着钱大人去请官,眼下?瞧着这般急切的想办个宴,是想给?二儿子婚配一个,所以才借着回长安的势头,操办了一个秋日赏菊宴。”
柳烟黛一一听来,有点懂了。
“那王夫人一定是想找一个京城的好门户。”柳烟黛喃喃道。
就是一个外地人来了他们长安村,想赶紧拉几个朋友叙叙旧,打听打听消息,知道一点旁人的事儿,然后在当地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家结一门好亲事,借着婚事的情?分,好能站住自?家田,免得被村里的一些地皮流氓欺负了。
秦禅月赞许的瞧了柳烟黛一样,道:“不错,他们家需要一门好亲事。”
大陈嘛,盲婚哑嫁的多,只?要两家人互相能给?的上助力就行,至于儿女们的意愿,其实一直都放在最?后。
跟两个家族比起来,两个小孩儿的喜欢与否都没那么重要,或者说,你?不愿意成婚,可以把婚事给?你?的其他兄弟姐妹,但是与此同时,这门婚事带来的好处也给?旁人,只?要你?能不用家族的助力,你?当然也可以不要家族的联姻。
就如?同当初的周子恒一样,周子恒为了得到好处,每日讨好秦禅月,得来了爵位,这就是姻亲带来的好处,如?果周子恒不要这亲事,那他就没这么好处。
嫁谁都一样,日子都是过?,所有人都沉沦至此不能免俗,因?此就显得那些爱格外珍贵。
马车辘辘驶过?青石地砖,秦禅月提起来旧友,一贯暗哑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怀念。
“当初我们关系很好的,只?是你?知道的,女儿家嫁人,就像是闯一层鬼门关,那些人家,外面瞧着都很好,但是一家有一家的腌臜,大陈都是高门大户,能在长安活下?来的高门大户,没有一个干净、好相与的,嫁到谁家去,都没有全然安稳的说法。”
“女儿家生来就是蒲公?英,风一吹,她们就散落到旁人家去扎根,生子,至于这蒲公?英最?终是会落到土壤贫瘠的沙地里,还是落到行人的车轮上,都说不准的,女儿家做不了自?己的主。”
就连秦禅月这样的高门贵女嫁过?去,都要遭受丈夫背叛、外室登门的事儿,更何况是那些没点本事的人家呢?
“我那位朋友,王夫人的日子过?的不怎么好,丈夫一个接一个的纳妾,她还得笑?脸相迎,一个接一个的照看。”秦禅月叹了口气,道:“但是你?知道的,就连皇帝老子都管不了公?主的婚后事,更何况我呢?外人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自?她离长安之?后,我们也已经十余年不见了。”
在个人的婚姻大事、生儿育女的面前,她们之?间的那点小小的情t??谊也短暂的被丢到脑后,各自?都忙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只?有等?到很多年之?后,两人都熬出头了,都有点地位后,才能游刃有余的见上一面。
新媳妇进门熬啊熬,熬成婆母才能说了算。
提及到年少时候的情?谊,秦禅月眯了眯眼,想,那都是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真要细想起来,仿佛又?在昨天。
一入夫家深似海,秦禅月这种上无公?婆的还好随意出门,但像是那种才进别人家府门的新妇,前几年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别说随意宴请亲友了,估摸着出趟门子都得先跟上头的婆母报备。
柳烟黛没吃过?后宅斗争的苦,但是她能够想象到当初她见到白玉凝的时候,她就能想象到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钱府门口。
钱府坐落在银杏坊,秦禅月领着柳烟黛两人在钱府的府门门口一下?马车来,正瞧见钱府门口站了个笑?盈盈的夫人,一张极讨喜的圆脸,一双眼中带着几分精光。
夫人姓王,可叫王夫人,后来嫁了人,也可以叫“钱夫人”。
秦禅月唤她便唤“王夫人”,柳烟黛站在后面跟着行礼,也唤道:“王夫人好。”
王夫人身后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大儿媳在迎客,王夫人笑?盈盈的应了一声柳烟黛,随后叫大儿媳送她们俩进门,进门的时候,王夫人还小掐了秦禅月一把,道:“宴后留下?,我有话问你?。”
秦禅月瞥了她一眼,小翻了个白眼。
俩人互相挤眉弄眼的瞧上一眼,仿佛一下?子回了嫁人之?前,俩人都揣了一肚子的别人的坏话,等?着私下?里跟自?己的好姐妹说。
王夫人的大儿媳,王少夫人正领着她们进去,王少夫人是从西边小城娶上来的,到了长安十分惶恐,一见了传闻中的“秦夫人”更惶恐,脸上的笑?都有点发僵,有点像是柳烟黛以前的样子。
秦禅月也不挑这孩子的礼,一一都含笑?应了,由着这位王少夫人在前厅里给?她安排了个位子。
钱家这宅子是刚赁下?没多久的,能瞧出来翻新过?,前厅里地龙烧的滚热,屋内靠着两边窗户大开,可看到前厅外面的花园里,养着大片大片的菊。
深秋天寒,尚未落雪,菊花开的正艳,明明烈烈的正黄色,娇艳欲滴。
这场赏菊宴邀约的都是女眷,女眷又?多是带着适龄儿子女儿来的,秦禅月在女眷里的地位堪称一骑绝尘,长公?主不回来,她在长安一贯是最?高的,她的位置尚左朝东,面着大门,是除了主家以外,最?好的位置。
秦禅月才一落座,便有一堆人过?来与她言谈,都是一些朝中大臣的夫人。
秦禅月早已熟悉这种场面,一融入进来简直如?鱼得水,各家夫人凑到一起,说起各家夫人的小话时更是热烈非凡。
前些日子,二皇子党下?狱流放,连带着一堆府门里的女眷也都被流放了,但是大陈有一个颇好的策政,流放之?下?,大陈允女子和离。
打个比方,这家人犯了事儿,即将要满门流放,女眷可以和离,抢在被流放之?前,带孩子离开。
但是这需要娘家去通关系,去接人。
当时白家将落狱的时候,如?果白夫人的娘家愿意去通关系,背着被皇上厌弃的风险,将自?家女儿接回来,那白玉凝就可以回到自?己外祖家去当表小姐,不必流落民间。
但是有一些人家是不心疼自?己的女儿的,或者说,他们不愿意为自?己的女儿背责,怕被自?己的女儿连累,所以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夫家带去流放,只?当这个女儿死了当然,这样被放弃的多是庶女,真正的嫡女一般都有亲娘做主母,有亲哥做靠/山,被疼爱着呢,就算是夫家完了,她们也不会被放弃,但那些母亲就是姨娘或者通房的庶女们,谁也靠不上,自?己也不值价,只?能随着夫家流放。
大家都是一个长安城里面生活的人,一口井通百户人,那些藏在水井下?面的小秘密自?然也藏不住,这群夫人们更是耳聪目明,各有各的路数,将这些人家的反应探听的一清二楚。
谁家的娘家心疼人,连夜去安排,将自?己的女儿连带着外孙外孙女全都带回来,谁家的娘家已经换成了兄嫂当家,懒得搭理妹妹,任由妹妹去流放,谁家的娘家因?为要通关系的银钱财数纠缠不休,闹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些暗地里的事儿,夫人们都熟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