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怒火攻心,拂袖骂道:“你少给我扣这些仁义的大帽子!我亲手提拔你上来,不是让你二心背主的。你明知道我和檀王不共戴天,还暗地里通风报信,难道不是不忠!”
王经沉默良久,红了眼眶,叩首道:“王经身为臣子,并非帝王家的走狗。为臣死忠,自要规劝君上修仁德,行至善,宽仁敬慎,方可为万民表率,统御寰宇。”
林晗嗤笑道:“走狗?原来跟着我倒是委屈你了。你觉着我独断专行,残暴不仁,大可以现在就滚,找你的明君圣主去!”
王经伏地长跪,哭道:“陛下!臣性命微末,原本只不过是盛京郊外一介教书先生,没有功名之心,平生所愿仅仅是传道授业解惑,教育学子辨真伪,识善恶。”
论起往事,他更是哀伤,悲痛万分地叙述:“是当初陛下告诉我‘清流一束,不可撼浊海,焚书一握,不可醒世人’,光凭教书,是没法开化诸民,建不成仁德之世的,唯有入朝做官一展抱负,才能澄清宇内,惠及庶民。”
林晗紧抿着发白的唇瓣,神情阴郁,眸中波涛汹涌。
“因陛下一番话,臣才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王经顿了顿,仰面望着他纤瘦修长的身影,有力道,“今生今世,陛下就是王经唯一的君王,王经宁愿一死,也不可让陛下沾上半点污浊。”
堂下凉风习习,浓绿的树木翻起海浪。林晗缄默无言,半晌低声道:“你错了。王经,我的手从来就不是干净的。”
他睨着委地的绯红官袍,丹砂似的赤色刺得眼睛发疼。
“我不像你想得那么好,你走吧。”
王经抬起头,清俊的脸上泪痕斑斑,道:“臣不走。”
“我给过你机会了。”林晗摇摇头,“若容下你这次,往后还怎么服众。”
他吃够了被人架空的苦头,这辈子都不想再尝了。倘若到了如今,身边人还是无法全心全意追随他、对他唯命是从,那跟当年做傀儡有什么差别。
这是林晗的底线,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身边人绝不能背叛他。
王经膝行几步,道:“假如陛下觉得我不忠,真要赶我走,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林晗讽笑两声。杀诤臣?那他才是昏了头了,以后没人敢投入他麾下做事。
堂中气氛僵持,他干脆把难题踢给了身边几个,道:“你们说说,该如何处置他。”
赵伦和聂峥面面相觑,似乎不愿掺和进来。唯有卫戈缓缓道:“含宁,王御史赤子之心,将他赶走,定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他并未点破,林晗却悟到话中深意。学富五车的名士人才都有些清高脾性,和王经一样。杀了王经,会惹得清流士人们非议,把他赶走,也会令各处人才以为他是个心胸狭隘的昏君。
卫戈给他搭好了台阶,林晗便顺着下来,疲累地叹气。
“罢了。既然世子发话,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不能再容你,王经,你以后就跟在世子身边,有事就找他吧。”
王经交掌一拜,颤巍巍起身,退到卫戈身后。此时有个令官从院门匆匆赶来,抱拳半跪道:“将军,大事不妙!城外西南十里狼烟滚滚,有两路胡族大军靠近凉州边界!”
众人被这一通军情打得措手不及,都露出些惊愕的神色。军士们窃窃私语,林晗蹙着眉,扬臂止住喧嚣,追问道:“派人去探了吗,什么旗号?”
“已经派出一队斥候,还不知情况如何。”
林晗眉心直跳,道:“丞相呢,他们出城了吗?”
令官道:“城门已经封锁,想必是出不去的。”
他稍稍镇定,转向几个手下,沉吟道:“我早就知道贺兰稚狼子野心,势必会卷土重来。只是不明白,他往凉州去做什么……”
卫戈却摆摆手,道:“未必就是打仗。他们之前伤亡惨重,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元气。”
“不管怎样,先封锁城门,下令戒严。”林晗严肃地吩咐,“咱们若是掉以轻心,怕是会吃亏上当。”
第199章 酌酒怡情
等到日头西斜,斥候回城,将西南情形一一禀报。那两股大军都是达戎人马,约莫五万,在距西峪关百里处停下,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议和一直没个进展,西北总像悬着一把刀,战事一触即发。
这夜林晗宿在都护府,对着屋中幽烛观书到子夜。桌案正对着一方轩窗,窗外天朗气清,弦月高挂,偶有微风拂过,池塘边几棵桂树婆娑作响。
他惦记着铜泽樊川百顷土地,凭着记忆整理出种稻洗盐法,打算修渠引水,借苏勒河之便种植水稻,稀释土中的盐卤,把荒废的田地改造成良田。
卫戈练兵晚归,沿着九曲石桥绕过池畔花障,遥遥地便见窗棂间一笼温煦烛光,鹅黄窗纸上透着个俏丽旖旎的人影。
他心思一动,不走正门,到了粉墙根下,对着窗牗敲了敲。
里面的人听见两声响动,便搁下笔。夜深露重,林晗取了件衣服披上,碎步到窗户前,拨开插销,即有月色泄入,映得脸孔如同白璧。
他怔怔地盯着卫戈逆着月亮的容颜,迟疑道:“今天怎不在樊川。”
“说好了陪你的。”卫戈索性跃上窗台,不羁地坐着,捏住林晗覆在窗上的指头亲了亲,“许久没亲热,想我没。”
林晗一赧,作势关窗户,道:“我说为何突然回来,原来是想那档子事。”
卫戈眼明手快,挡住他小臂,朗然一笑:“含宁别动,我有东西送你。”
林晗不动声色地咬着下唇,抬眼盯着他,目光粼粼。
他忍不住捧起他脸颊,俯下身子亲近地磨蹭许久。林晗任由他亲昵,肌肤厮磨之下,逐渐脸腮发烫。方有些动情,卫戈乍然分开,卸去身上甲胄,只着一身鸣珂色袍子,燕子般矫捷地落在地上。
池水光亮如鉴,盛满皎洁月华。卫戈使出一招登萍渡水,踏入千百柄红白相间的菡萏之间。月下水中绿波翻涌,微风荡起衣袂袍摆,少年宛如凌风而行的仙人。
林晗一时恍然,回过神,卫戈已携着一茎粉蕊琼瓣的荷花归来,将含着清露淡香的花朵献到他跟前。
“又想出这些花里胡哨的哄我开心,”林晗接过荷花,凑近了轻嗅,月色之下,衬得人比花清丽,双眸更是含情带怨,欲说还休,“大忙人,还不如多抽些空陪陪我,省了你钻研献宝的心思,这样美的花,可不是随处就有的。”
卫戈笑道:“酸成这样?这几日委屈坏了。这就来陪你。”
他一跃进了屋子。林晗却攥着莲花茎条,小步后撤些许,不悦道:“我说的陪,是让你多跟我在一块,只是说说话也好。不是要你专挑晚上来,睡一回又走了。”
前几次见面也是在深夜,时间仓促,两人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双双入帐。卫戈净折腾他了,天亮就不见人影,让林晗守个空床。
三番五次都是如此,林晗便有些郁堵,闲暇时胡思乱想,觉得卫戈真把他当个姘头似的,只顾着玩,玩舒坦了,就抛在脑后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