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1 / 1)

从龙 林晗一着他 2297 字 6个月前

“我死之后,裴氏必然衰败,世族争相倾轧,必然会引得天下大乱。含宁,宛康是个好地方,北出城门就是最广袤的草原大漠,足够隐姓埋名,平安顺遂度过一世。”

林晗长叹一声,握着茶盏的手指贴着鱼鳞白瓷,缓缓屈起,攥紧。

“你总是这样,从来都自作主张,替我安排好了。也不问问,给的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

裴信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林晗反问。

“平安喜乐,这是你的心愿。”他柔声细语,话语中带着一股历经世事沧桑的慨然,“否则,便不会在将死之时来讨你的嫌了。”

林晗忆起风雪中的许愿松,和那两串老旧斑驳的心愿牒。

“世事在变,人的想法也会变的。今时的愿,或许早就跟旧时的愿望不同了。”

裴信有些错愕,一瞬后喃喃低语:“是吗……看来,是我弄错了。”

林晗抿了抿唇,生硬道:“茶凉了。”

他不再出神,接过温热的杯盏,小口呷着翠碧的茶汤。

溢散的水雾腾转直上,熏染着苍白的眉眼。林晗沉默地盯着他饮茶,往事一股脑涌入脑海,也像杂乱无序的烟雾似的,顿时填满了胸壑,不吐不快。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上昀阁,”林晗徐徐道,“那年夏至午后,满宫开着水莲花。你隐在竹帘后,柳太傅问我和齐王都学过什么书,那小子吓傻了,只有我,战战兢兢地背了一首蒹葭。”

他那时候到底是个幼童,头一回独自觐见丹墀,满眼的华宫广殿,直朝自己逼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自觉便被天家威势所震慑,整个人呆了,惴惴不安地立着。

裴信淡淡点头,指尖在膝上无声地敲着拍子,微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林晗不禁感慨万千,脸上涌出些笑颜,道:“然后你走出来,对着我很温柔地笑。我看出神了,也像个小呆子,说不出一句话。”

那一年裴信还年轻,和他如今差不多的岁数,举手投足不似后来沉稳威严,带着股清风朗月,澄霜皓雪的明快气度。

“诗三百,有的歌颂王道,有的讽喻政令,有的讴咏民风,唯‘蒹葭’一首,诗心无邪,引人神往,”裴信面上浮出温煦的笑意,娓娓道,“长久以来,我都很喜欢。”

林晗一怔。当初苦心孤诣许久,临阵时他却紧张得脑袋空空,硬着头皮背了首诗,哪知道歪打正着,凭这首诗赢得他的青眼。

裴信瞧出他的错愕,温声揭过往事:“罢了。好不容易一叙,莫让陈年旧怨搅了彼此的情致。桓儿如何了?”

“一切都好,”林晗闷声吐息,蹙眉道,“方才你说,裴氏必会衰败。还有桓儿在,你倒不必如此悲观。”

裴信眼中通透了然,沉声笑道:“桓儿确是天纵之才。可你看不出,他心中只有你吗?”

当面被他点破,林晗两颊腾地烧了起来,迟迟说不出话。

“把裴氏交给他,心里的事装得多了,”裴信顿了顿,长叹道,“他会离你越来越远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留在你身边。”

第177章 偷欢

林晗知道,他大概是好意,可这话听在耳里,却无端带着刺。

“他留不留在我身边,也由他自己做主,”林晗别过眼睛,干巴巴地说话,“哪里需要你劳心。”

裴信淡淡一笑,探询地望着他的面容,半是玩笑道:“看来,我是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含宁欢心了。”

林晗烦乱至极,眼神下意识躲躲藏藏,避开他的目光。

在裴信这样的人精面前,林晗就像是个玻璃人,他只要一眼,便能将他洞悉透彻。

他们之间的龃龉也大多源于此,裴信明明轻易就能看穿,知道他想要什么,可偏偏要一意孤行,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地操控他。

林晗暗暗地想,或许不是讨不了欢心,也并非他不识好歹,而是裴信即使想真心对他好,也总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如同施舍一只可怜的小猫小狗。

他们之间,一个太高傲,天生尊贵浸透到骨子里,纵然外表温和儒雅,但那份目空一切的傲慢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来。

另一个却宁折不弯,有着像剑一样的自尊和桀骜,尖锐而强硬,就算毁灭了,化为齑粉,也绝不会低一下头。

话不投机,林晗不愿再待下去。裴信病得严重,时日无多,叫他也莫名其妙地恐慌,唯恐再待一阵,多说一句话,便会伤到彼此。

总归是师生一场,回看当年,与他相识相知,仿佛是一场跌宕起伏的梦。如今梦快醒了,林晗想留下些许美好的念想。

也当是,送别他人生最初的十来年。

“今早裴纯行到了宛康,”林晗收敛了心潮,转身看他,缓缓开口,“营中备了酒宴,你要是不着急走,去看看也好。”

裴信摇摇头:“你去吧。我若去了,你们必然不能尽兴,大家都不开心。”

林晗忍不住扑哧一笑,轻咳一声,正色道:“这会儿天色已晚,干脆别走了。我去叫韩炼,让他置办好厢房,你将就着住一晚。”

裴信思索一瞬,淡淡地应了声好。

林晗朝他交掌一拜,阔步出了花厅。眀婳正带着小元宵在廊庑下玩,声声笑语宛如银铃,给冷寂的宅邸添了些人气。

“公子要走了?”眀婳牵着小孩,朝他行礼。

“嗯,”林晗匆匆答道,脚下步履如飞,“照顾好丞相。”

“奴婢听令。”眀婳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公子慢走。”

崔临渊也冲他挥挥手:“哥哥早点回来。”

这小家伙说起话来软乎乎的,稚气十足,逗得林晗忍俊不禁。他仓促地侧过身子,笑道:“明白。你要听师相的话,等我回来要抽背诗的。”

远山间云霞明灭,夕阳照进屋堂深处。林晗踩着朦胧的余晖出门,韩炼早备好了马,候在门楼前等他。林晗与他交代了几句,便匆匆骑着马上街,走内城马道,一路疾驰,眨眼就到了大营。

营中正大宴三军,在城坊中请了许多胡姬,和着丝竹鼓乐大跳柘枝舞。胡女衣帽上连缀着银铃铛,旋动的红衫罗裙宛如娇艳的海棠,玉臂舒展,两掌合拍,击节起落,繁复的舞步间清响回荡。

林晗穿越嘈杂的席位,在卫戈身边捡了个位子坐着,抬头便瞅见身侧一席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举着海碗,接连不断朝中间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