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景丞不料她是如此反应，一时沉默。苏若缓缓道：“摒杂念，斩因果，消变数，心无旁骛，以无情求大道。你还记得你的初心吗？”

关景丞依旧沉默。苏若又道：“明天理，参万物，进退随心，不为生死天地所缚。你还记得你的追求吗？”

这回，关景丞终于开口了：“与你相爱相守太诱惑，我不知如何勘破，也不愿勘破。”

“我不会与你相爱相守。”苏若语调忽然强硬，斩钉截铁道：“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你不勘破，那便留在这个世界。而我……”她起身，在屋中胡乱行了两步：“我会继续前行，直到渡劫飞升。我会去一个新的世界，而那个世界没有你。”

关景丞微微仰头看她，这个角度，愈发显出他下颚削薄，果真瘦了许多。苏若胸口愈堵，缓了缓语气：“不，关景丞，不要在这里停下。你天生是个攀登者，你的路在更远的地方。拿出你勘破亲情、勘破胜败、勘破繁华万象的气度，继续走下去。”

她行回桌前，双手撑着桌面：“你放任你动情，追寻道心动摇，你成功了。现下你的沉迷，只是幻境的加成，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她倾身凑到关景丞面前，与他对视：“看着我，关景丞。看清楚，我只是你的阻碍。勘破我，勘破情爱。”

“权势，财富，奇珍异宝。相爱，厮守，一生一世。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有一天你准备好了，我为你引灵入体，送你飞升。”

“待你雷劫过后，金色光芒接引你离开，那时我会骄傲和旁人说，这个人的问道路上有我。我曾经作为阻碍，陪他走过一段路。”

“自你与我论道的那一夜起，我便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你是我敬佩的求道者。不要让我失望……城主。”

关景丞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目光里里有藏不住的焦急、担忧、不甘、惋惜。他忽然发现，其实他并不了解苏若。现实的苏若和幻境中的苏若有太大不同。幻境中的苏若虽也有娇媚的容颜和让他迷恋的性格，可她依恋他，爱慕他，是个臣服于情爱的女子。而现实中的苏若，却拒绝爱情，信念坚定，更像是……一个问道路上的严师益友。她会为他的驻足不前哀叹愤怒，她会逼迫他继续向前走。

没来由的，关景丞想到了一个词：同伴。无情一道，他一直孤身一人走过。可此番道心乱，他却有了个同伴在旁，不允许他犯错。

他依旧渴望与她相守，可背弃了道的他，根本配不上这样的苏若。

关景丞想，他要做她的道侣，首先就要配得上她的期待，配得上这同伴二字。只有他站在与她同等的高度，不论是修为或是道心都能与她比肩，方能谈厮守。

他的确不该在此停留，他必须继续向前走。

关景丞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好。我会尽力勘破。”

偏殿之外，聂淮远远立于树下，凝视殿中。空雀剑舒一口气：“看看，看看。幸亏这次我拉住了你，苏若不是自己处理好了么！你让她自己拒绝，比你进去打断好太多！我和你说，你既然已经阻拦了一次楚寒云，就不应该又跑去关景丞这插一脚，否则干涉太多，苏若定是会不高兴。”

聂淮没应声。空雀剑十分得意继续道：“我的主脑里储存了三千万G的恋爱之道，你听我的准没错！你看那个楚寒云，好好的给苏若传音符，又用传音符说话，十之八九是有问题。再看这个关景丞，当着你的面带走苏若，进了殿连结界都不设一个，多坦荡！我看他是个能讲道理的，让苏若自己对付他就行了，犯不着你上去吃力不讨好。”

说话间，偏殿门打开，关景丞与苏若两人行了出来。苏若在门口停步：“城主，不必送了。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可开口还是道：“勘破之事，你若需要我，我愿意帮忙。”

关景丞微垂头看她。两人都是清淡的气质，站在一起互望，竟是十分般配。聂淮用力握紧了空雀剑。空雀剑嚷嚷：“干啥啊！你干啥啊！都道别了你还差这一两分钟啊！忍住！万里长征最后一步！”

关景丞道：“我在御虚宫外建了一处传送阵，可以从奉夜城直接来此，不必长途奔波。往后我会时不时来看你，你若愿意，也可以去奉夜城看我。”他抬手，指尖触上了苏若的脸，低声道：“或许见多了，便能勘破。”

男人的指尖落在苏若脸颊，动作轻柔，好似在触碰这世界最珍贵最脆弱的宝物。聂淮面色瞬间如霜，将空雀剑狠狠掷下！青石板砖上多了个洞，空雀剑全根没入。聂淮疾步朝两人行去，却是此时，天空突然传来巨大的轰轰声响！聂淮顿住脚步，心中忽觉不妙，果然不过片刻，便见到数株疯狂生长的巨大藤蔓！

巨大的轰轰声响起，苏若意外扭头看去，便见到了熟悉的巨大藤蔓。藤蔓上的男人依旧美得妖冶，可见到她，却兴奋如孩童手舞足蹈：“若若！总算找到你了！”他眉眼带笑，舌伸出，舔过漂亮的红唇：“我好饿！”

苏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聂淮。而聂淮无需她寻找，已经来到她身旁。他的眼中有藏不住的杀意，沉声道：“御虚宫二十四长老，迎战！”

他在苏若身旁说话，声音却在整个御虚宫上方回响。不过片刻，便有数道应是声四面八方响起，与此同时，十余道流光自各个方向朝萧天暮飞去。藤蔓上的萧天暮嘲讽勾唇：“聂淮，你这是要躲在女人身后，让你的属下迎战？你还是不是男人？！”

聂淮没有回应他的挑衅。他看着萧天暮，却是道：“若若，当初在死域时，你求我不要杀他，我如你所愿，饶了他一命。可是现下，”他终于转头看苏若，目光又回到了初见时那般，灼热，锋锐，压迫：“他上门挑事，我若再不杀他，还有何颜面称尊者？”

苏若与聂淮相处月余，几乎要习惯他的平和无害，忘了他这副面目。现下被他这般近距离注视，身体一时僵住。关景丞见状冷声道：“尊者要杀人，只管去杀，在这吓唬她作甚？”

聂淮视线转向关景丞。关景丞神色漠然与他对视。聂淮道：“我不过先和她说清楚，如何就是吓唬她了？”他扯出了一个笑：“何况，我若过去，城主你保护她吗？不要忘了，你和萧天暮对上，就不曾赢过。”

关景丞脸色不好看：“关某虽打不过那魔头，但护住她，却是可以的。”

聂淮缓步行到关景丞身前，与他面对面而立，相距不过寸余。敌对感瞬间鲜明，苏若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想要插话，却被聂淮兜头盖脸搂住！男人的声音带动胸腔震动，沉沉传到她耳内：“不劳城主费心。”

聂淮御剑将苏若带回了御虚殿。此处较温长老的山峰更高，已经看不到藤蔓。聂淮回来后一直负手而立，不说话也不动。苏若只当他是不高兴，自是不去打扰，心中却免不了担心萧天暮。可几分钟后，聂淮突然将空雀剑抛给她：“接住。”

空雀剑砸到苏若怀中，苏若双手抱住。聂淮行到她身前，低头注视她：“我出去看看，空雀剑会保护你。你不要离开这殿内，明白吗？”

他语调和缓，目光却是不容拒绝的逼视。苏若低头，轻声应是。聂淮这才离去。

苏若看着他身影消失，将空雀剑放在一旁地上。小晋飞到苏若身旁，奇怪问：“聂淮这是干吗？”

苏若眺望温长老山峰的方向，答非所问道：“他方才不是在生气。”

小晋：“什么？”

苏若思量道：“聂淮方才立在那不动，不是在生气，而是在以神识查探战局。”

小晋恍然：“哦，原来是这样。”却又道：“那，然后呢？”

苏若道：“初时萧天暮那般挑衅他，他都只顾守着我，显然是将我放在第一。现下却急急离开……想来是长老们拦不住萧天暮，他必须自己出手。”

小晋飞速扑腾了几下翅膀：“天啊！萧天暮一人对付那么多长老，肯定已经很艰难。再加上个聂淮……他不得死定了？！”

苏若轻叹一声：“我也担心这个。”她看了眼空雀剑：“我想过去看看情况。可这剑是聂淮的本命法器，与聂淮心意相通，我若做什么，这剑怕是立时会给聂淮通风报信。”

小晋出谋划策：“让化月拦着它？”

苏若：“化月拦不住。上回它搅碎了安启的法器长鞭，力量之强大，不是化月能比。”

小晋：“那……用阵法困住它？”

苏若：“阵法能困住它，但不一定能隔绝它与聂淮的联系。”

小晋没办法了。苏若思考半响：“我也用神识离体吧。”

小晋一惊：“不要啊苏若！聂淮敢用神识，那是他神识强大。你一阵法师，神识都没甚自保手段，太冒险了！”

苏若自是清楚。任务世界，她的身体受伤都无所谓，毕竟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只有灵魂。是以她虽是渡劫期，却稳妥至上，甚少使用神识离体。只是……苏若道：“我毕竟毁了萧天暮的血云居，又给过他承诺。何况，我若喂饱了他，他往后不必四处抢夺灵植灵兽，也可以少造杀孽，终归是一桩好事。”

她狠狠心道：“我分三分之一神识，快去快回，应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