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发声大喊:“房顶上有人!”
众人往他指的地方瞧去,但见县衙大堂的屋顶之上,高高立着一个穿着青衫的清瘦人影,正悠闲自得地俯视整座下圭县县衙。
“是青衫客!是那个大盗!!”
虽然没人看得清相貌,但衙役们在保朗手下搜寻这个传说中的江湖大盗已久,早已把飞檐走壁和身穿青衫的印象牢牢印在脑中,只看一眼,就立刻大叫起来,当即有刀的拔刀,没刀的去取弓箭铁网,要凭着人多势众抓住这侠盗。
等他们逐渐聚集,韦训轻快地笑了一声,开始极速奔跑起来,他在众多建筑房顶之上纵腾跳跃,闪转腾挪,如同一只灵巧的青色大鸟,又如一个飘忽不定的青色幽灵,忽而向东,倏然向西,复又折向北,再转而至南,无一时停下脚步,所有衙役们也只能跟着他被东拉西扯地放风筝。
住在县衙周围的百姓也都被这场大混乱吵醒,人们纷纷起来围观,只听得衙门里人仰马翻,鼠窜狼奔,有人喊白蛇夺命,有人喊盗贼飞天。
韦训轻快地奔跑了一阵儿,忽然觉得身后无人了,回头才发现自己跑得太快,又没什么脚步动静,已经把抓捕的主力给甩脱了。他抱着胳膊站在房檐上等着大家,又不由自主地翘首往思过斋方向望了一眼。
远远地瞧见那边窗口立着一个手持弓箭、风姿绰约的人影,同样往他这边看过来。韦训留下弓箭本意是给宝珠防身用,没想到她并没闲着,找好了位置持弓掠阵,以免他被其他弓箭手射下来。
韦训只觉得怦然心动,胸腔之中好似胡椒烧炙一般热流汹涌,火辣辣的灼痛。他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反正今日已经故意走漏行踪,又不慎踏裂了瓦片,不如将错就错,暂时放弃往日敛声匿迹的盗贼作风,搞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免得她时常被蒙在鼓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念及此,韦训跳起来将一片瓦猛力踢飞到衙役聚集之处,将众人吓了一跳。一声清脆呼哨,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接着足下发力,重重踏着屋顶狂奔起来,将所经之处瓦当瓦片、五脊六兽全部踢飞踹碎,扬起一阵龙卷般的狂风,轰天震地的席卷而过。
下圭县四五万人但见瓦砾碎石漫天纷飞,空中掠过一条烟尘四起的狂暴蛟龙,左突右冲,气势汹汹地朝着莲华寺多宝塔驰骋而去。又见那滚滚烟尘之中飞出一个青色人影,狗腰一拧,绕着多宝塔飒踏盘旋而起,堪称矫若游龙。
青衣人伸着手臂划过,将塔周几千个铜铃同时摇响,身形越转越快,越转越高,一时间整座塔地动山摇,铜铃声震耳欲聋,全城人都被惊得张口结舌,不知天地之间发生了什么灾变,以至于出现此等龙腾蛇舞的异象。
霍七掠上房顶,伸手将小师弟十三郎拉上来,远望韦训闹出来这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她震惊已极,感慨道:“不得了,韦大这是开屏了啊!”
十三郎对韦训佩服的五体投地,惊喜地问:“大师兄这一招叫做开屏吗?”
霍七郎噗嗤笑出声来,抬手抚摸他的光脑壳说:“你不懂,也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他现在快活极了。”
韦训戏耍一般与身后紧追不舍的衙役们前后拉扯,在回廊之间辗转腾挪,轻松闪躲身后发射过来的种种暗器流矢,忽然眼角瞅见路过的一间屋里摆着一盘桃子。
他一个急停,倒退几步,灵巧地翻窗进去,在身上蹭蹭手,抓了两个熟透发红的,小的塞进嘴里衔着,大的在手上抛接两下,又从另一边窗户钻了出去,叼着桃子继续奔跑着逗弄那些疲惫不堪的可怜人。
直到估计县衙狱房里的犯人们应逃尽逃了,他才隐匿脚步行踪,绕行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重新回到思过斋。
目睹过刚才那一场撼天震地的公开劫狱,宝珠和杨行简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韦训咔嚓咔嚓嚼着桃子,将另一个桃递给宝珠。
宝珠愣愣地伸手接住,不知道该怎么下嘴,捧着整桃反复试量,檀口微张轻轻咬下一口,只啃下一点桃皮。
韦训哑然失笑,才想起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从未吃过完整的水果,自有仆人为她削去果皮,仔细切成小块。于是又从她手里拿回桃子,利落地掰成两半,再递还给她,同时促狭一笑,眼底尽是戏谑。
宝珠此时才略微回神,知道他取笑自己不会吃整水果,脸上一红,讷讷地说:“切开吃,才能避免吃到虫子。”
韦训笑道:“是是,倘若有半条虫子出现,那可就出大事了,天上必然要下泪雨。”
作者有话说:
韦训这种低体脂薄肌的体型,运动量巨大的时候要补充碳水,所以爱吃零食
第56章
整个下圭城被韦训等人闹得沸反盈天,县衙内宅也深受其害,吴致远的女眷们多有被白蛇吓晕过去的。狱房大牢都被劫了,哪里还有余力去盯着被软禁的杨氏父女,杨行简牵着驴,低调大方地带走了女儿杨芳歇。
两人找了家偏僻的小客栈暂时落脚,杨行简按照宝珠吩咐,去街上买了一大坛好酒。此时下圭县的米价已经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底层居民多有挨饿的情况出现,杨行简在街上听了一会儿,深感吴致远不可能再将封城持续下去了,否则只怕要官逼民反。
天还没亮,却无人能够入眠,百姓们聚集在一起议论,提到城中出现的诡异异象,纷纷都是一句:“蛇妖显灵化为蛟龙,来到下圭夺珠复仇,城门封不住了!”
又有人提到,县衙中有个人被蛇妖惊吓发了疯,抽刀劈砍伤了不少人。
不多久,韦训、霍七、十三郎一个接一个从窗外翻进屋中,今夜在下圭城里兴风作浪的三人全数聚集在同一间房里,人人意气风发,带着恶作剧后的顽皮之色。
宝珠着意把十三郎细细查看,见他上身裸着,只穿了一条贴身的亵裤,腋下夹着自己的僧衣,小小一个人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布满鞭痕,脸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了,当即鼻酸眼涩,哽咽着张开手臂把他搂在怀里。
十三郎一时不察被抱住,只觉得她身上又香又软,登时大窘,害羞到头皮都涨得通红,连忙挣开脱身,躲到角落里披上僧衣,连声说:“我身上肮脏,不要弄脏了九娘的衣裳。”
霍七捧腹大笑,转头去揶揄韦训:“师兄后悔没精进外家功夫了吧?若是扛一顿刑能换她怜……”
话没有说完,韦训面带微笑投来阴恻恻的眼神,霍七郎知道再说下去必死无疑,揉揉鼻子,自己截断了话头。
宝珠见十三郎虽然受了拷打,举止却没有虚弱之态,照样能爬墙翻窗,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心想他没比弟弟李元忆大几岁,身上肌肉却分明紧实,筋骨昭著,确实与寻常少年不同,也渐渐放下心。
她亲手破开酒坛泥封,庆祝他们平安归来。
韦训和霍七郎都是酒到杯干的无底海量,杨行简却只喝了两杯就大醉,红着脸爬起来大跳胡旋舞,舞技竟然相当惊人,回旋飒踏如风,虽然不会一点儿武功,却当真是一位舞林高手。
杨行简的品级不够上殿面圣,宝珠一直以来都认为之前没有见过面,此时才回想起来,去年中秋赏月宴上,有个穿绿衣的小官儿随兄长韶王出席,只是因为位卑坐的位置距离主位甚远,她没有留意。
大唐的宴会除了安排专业乐人表演,参会的人无论尊卑都会歌舞助兴展示才艺,无舞不成宴,无乐不成席。天子皇储、公卿宰相,高兴起来都能来上一曲。
那一日宴饮十分热闹,喝到中途,许多官员都举杯敬酒起舞,又唱又跳,宫殿里群魔乱舞。宝珠记得那个穿绿衣的小官跳得尤其欢快潇洒,简直媲美专业跳胡腾舞的胡儿,一时风头无两,在场列席的人无不为他鼓掌喝彩。
如今再见这舞姿,宝珠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豁然顿悟:“原来是你!”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杨主簿的高超舞艺,谈到狱卒们见到白蛇吓得魂飞魄散时的模样,都是抚掌大笑。
下圭县县令吴致远囚禁杨氏父女虽是被保朗所迫,但仍有为虎作伥之恶,宝珠本来不想用他的东西,但转念一想,将吴致远贿赂的金银首饰全部转手送给霍七郎,当做她帮忙劫狱的报酬,霍七这么快拿到钱,自是喜不自胜,连声赞美杨氏娘子豪爽大方。
至于从翠微寺出发时订做的那套胡服,翻墙的时候扯破了,宝珠当然不肯穿有丝毫破损过的衣裳,就留下了吴致远夫人送的两套衫裙。
众人痛饮一番,宝珠说:“我大约猜到那个瘸子碑匠偷盗白蛇珠的手法了,只是得跟他对口供印证一下。”
韦训一听,扬起眉毛,神色疑惑:“你说他自己动的手?”
宝珠点了点头:“我开始思路便错了,见到那个漆盒和我往日用的东西一样,没有想过有替代品。”
宫中日常所用之物,无论大小轻重,无不是能工巧匠耗尽心血精雕细琢出来的独家珍品,如果不慎损坏,除非再去重新定做,否则天下没有同样的东西,让人想不到有可替之物,美则美矣,远不如市售的东西方便。但常州工匠的手艺天下闻名,全都是能为皇家服务的能工巧匠,再做一个同样的漆盒完全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