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胳膊挡了一下,宝珠觉得棍下有什么东西断裂的触觉,心中一喜,结果翻窗那人还是锲而不舍挤了进来,月色之下,只见他顶着一个冒青茬发根的秃脑袋,身材也很矮。
宝珠捂着嘴呜咽了一声,丢下棍子去摸他被打的胳膊,那人害羞地缩了回去,悄声说:“我没事。”
宝珠连忙点燃蜡烛,十三郎站在窗下,带着羞涩和为难的表情悄声问:“九娘这里有吃的么?”
吴致远不敢怠慢杨氏父女,一应供给都很周全,房间里摆着金乳酥和见风消,宝珠端来给他,十三郎双手并用往嘴里猛塞,宝珠看他行动麻利,没有受伤的迹象,心想自己难道打空了?
十三郎吃完点心,看见桌上剪刀水碗旁边还摆着一碟酥酪,于是端起来一口咽了下去,他是胎里素,仅留下鱼炙没动。
宝珠看他如此饥饿,很是怜惜。又打开门左右扫视,确定外面没人偷听,两人用最小的声音对话。
“他们是不给你饭吃吗?哎,我真不该叫你去莲华寺点卯。”
十三郎总算得以吃饱,满意地叹口气,抹了抹嘴说:“也不独我一个,莲华寺断粮了,有个大官说没人坦白罪行,就不许出入,关着净饿。”
宝珠说:“撸起袖子让我看看你的胳膊,我听着刚才好像打折了,你这孩子竟然一声不吭。”
十三郎捂着袖口就是不给她看,小声说:“我没事,想是棍子折了。”
宝珠捡起木棍一看,当中果然竖着裂了一条大缝,她回想自己用马鞭狠抽了韦训的四师弟一记,对方竟然如同没有知觉,吃了一惊:“你和你那个胖子师兄一样刀枪不入吗?”
十三郎摸了摸脑袋,谦虚地说:“当然远不如四师兄,我和他虽然都修习外家横练功夫,可我差他十几年功力,也就扛得住九娘打两下。”他顿了顿又说,“我半夜偷偷从寺里翻墙出来去客栈找你,听店主说你也被抓去县衙,当真吓死我了。你要是受刑挨了打,大师兄非拆了我一身骨头。”
宝珠冷哼了一声:“我倒是没有忍饥挨打,可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人幽禁在这里逼迫恐吓。你师兄他……哎,他自己脚底抹油跑了,还想苛刻你一个小孩儿保护我吗?”
十三郎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才鼓起勇气问:“九娘……九娘依然觉得大师兄是无辜的吗?”
宝珠沉思片刻,缓缓说:“被强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发现他把首饰熔的金子都塞到褡裢里了,连这个钱都没带,他又何必跟同伙分赃不成反手杀人?见钱眼开的人不会丢下任何一点利益。”
说到这里,宝珠想到自己这几日无故担惊受怕,越想越怄,又赌气说:“再说一寸大的珍珠我有十几颗,没镶嵌首饰的平时不过拿来当弹子玩,有什么好稀罕的!我不信韦训这么不识货,为了偷一颗不知什么成色的珠子把我丢下不管了。
刘茂、霍七郎、杨行简、乃至下圭县属地官吏,黑白两道形形色色一切人等都认定是韦训犯罪,却只有宝珠愿意相信他,十三郎眼圈渐渐红了,他带着哭腔说:“多宝塔上的珠子确实不是大师兄偷的,人也不是他杀的,他现在动不了。”
宝珠只觉心脏猛地往下一坠,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总算得到证实,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他受伤了吗?”
十三郎神情低落地说:“是生了病。大师兄天生有寒邪之症,一年半载就要发作一次,发病时痛入骨髓寸步难行,别说登塔盗宝,连自身都难保。他当时觉得起病,本想杀了你那个跟踪的下属解除后患,可盯梢好多天也不见他主动犯你,终究不忍下死手。”
宝珠心道好险,幸亏杨行简是自己人,又恭敬谨慎,若有半点不敬,只怕已经无声无息的丢了脑袋。
十三郎又说:“师兄试了他几次,确实不会武功,料想我一个人也能对付,实在支撑不住,才独自去了。谁想后来城里爆出杀人盗珠的大案来,一下子就全乱套了。”
小沙弥隐瞒至今才说出实话,宝珠心中生气,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还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说不知道韦训在哪儿,也不怕菩萨降雷劈你。”
十三郎急忙辩白:“我当时真不知道具体位置,大师兄总是自己找个角落悄悄藏起来。”
宝珠惊讶地问:“你既然知道他有隐疾,他都不告诉你藏身的地方吗?”
十三郎苦笑道:“我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与普通人家不太一样。面上和和气气,若是看谁稍有破绽,就会趁机插上一刀。霍七师兄脸上的伤疤你也看到了,那是二师兄干的。大师兄知道我不会害他,但保不住其他仇家会辣手逼我说出藏身之地,所以不告诉我,也不告诉你。”
宝珠一下子沉默不语。
作者有话说:
剪刀找猫大法YYDS
第34章
十三郎苦笑道:“我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与普通人家不太一样。面上和和气气,若是看谁稍有破绽,就会趁机插上一刀。霍七师兄脸上的伤疤你也看到了,那是二师兄干的。大师兄知道我不会害他,但保不住其他仇家会辣手逼我说出藏身之地,所以不告诉我,也不告诉你。”
宝珠一下子沉默不语。
若说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没有比皇家更血腥更无情的了。为了皇位,李唐、武周宗室之间的纷争又岂是脸上划一刀那么轻,那是要破家灭门赶尽杀绝的。她这位金尊玉贵的天家公主,不也莫名其妙就被活埋了吗?
这么回想起来,韦训离开之前确实已经竭力做了一切安排,只是紧接着下圭县发生盗珠杀人大案,他又被所有势力认定为疑犯,那就是人所难料的天意了。
十三郎说:“如今九娘被师兄牵连,被抓到这里关着,我才不得不告诉你实话,这两夜我已经找到师兄的藏身地,估计他得再有三四天才能动弹,我今夜过来,是想告诉你别哭别害怕,等大师兄好了,自能轻松料理这些坏人,救九娘出来。”
宝珠看小沙弥眨着漆黑的眼睛,语气极为诚恳,明明自顾不暇,还想着来安慰她,就把气他隐瞒的事放下了。转头看到剪刀水碗以及那碟被十三郎吃光的酥酪,心中只觉好笑,这剪刀寻猫法屡试不爽,才刚摆上,就间接找到了韦训的踪迹,算得上一击即中。
十三郎吃过东西,要翻窗离开,宝珠拉住他说:“等一等,我换身衣服,跟你瞧瞧韦训去。”
十三郎吃了一惊:“你怎么从窗户出入?”
宝珠不耐烦地说:“你这样笨手笨脚都能翻窗,我又哪里不如你了?抓我来的人以为我跟老杨一样弱不禁风,疏于防范,他们可是大错特错!”
她当即换上裤装,又学韦训在凶宅里那招,用被褥在床榻里侧堆了个人型,搭上披帛。只要不持灯走近来看,还以为她在沉睡。接着在十三郎心惊肉跳的眼神中翻窗而下,中途踩着他肩膀一缓,落地之后除了蹭破了裤子,竟没有受伤。
宝珠拍拍身上的灰,问:“你真的跟你大师兄是同一个师父吗?瞧着还不如我呢。”
十三郎站在街角给她望风,说:“是同一个师父。可我没有练轻功的天赋,修得是般若忏内功,从里到外都跟大师兄不是一路。其他师兄也因人而异,学得都不太一样。”
宝珠一愣:“那你师父可真是个博学多才的高手,竟懂得这么多武艺。”
十三郎看准街头无人,朝她招手:“不仅武功高,他什么都懂,还有许多许多的书,只是不许我们看。”
宝珠蹑手蹑脚地跟着他走,“那你很崇拜他咯?”
十三郎摇摇头,过了片刻才说:“他脾气太坏,从没有一天开心过,我很怕他。哎,真是罪过,师父过世的时候,我们都松了口气。”
宝珠暗暗诧异,心中胡乱猜想,不知那个坏脾气的匪首是不是躺在自己平日睡的棺材里直接下葬。走着走着,她发现他们前往的方向很熟悉,韦训藏身的地方居然距离孙家店不远,只隔着区区两条小巷。
十三郎轻车熟路地摸到一家没人居住的院落,门上贴了崭新的封条,看来是盗珠案发后衙役已经搜查过的空屋。宝珠踩着十三郎的肩膀,两个人再次翻墙进去,十三郎从院后捡起一架破梯子,抬进屋里。
宝珠被屋里的陈年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十三郎说:“有一回,他并没说生病,却不知怎么失足从房梁上掉了下来。那事属实罕有,我至今记忆犹新。这一回,我想他不会藏得离你太远,应该就在孙家店附近。”说着把梯子靠在屋中横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