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士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一愣,看清来人后才放下心来,结结巴巴道:“是、是云中君啊,我是说,听闻附近有座山突然烧起来了,火势很大,有点像是粲者的天火”

云端极快地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能看到些升腾的烟雾,她没有半分犹豫,腰间剑光一闪,没等修士将话说完,无忧就已经腾空而起,转瞬间就脱出了楚铭的视野范围,在天际化成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刚刚走过来的楚铭措手不及,急急御剑跟上。但云端似乎身体状况很好,御剑速度更是惊人,任他怎么努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远。所幸那座山离的并不远,楚铭赶到的时候,整座山都已经被赤金色的火焰包围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它就像是在修仙界升起的巨大篝火般,映的半边天空都红起来。

他看到先他一步到达的云端正怔怔站在山脚下抬起头向上望着,她如烟般清冷的面容上存着些罕见的懵懂,像是还没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云端缓慢却坚决地向在她身前不到三尺处燃着的火迈开步子

楚铭硬生生御剑撞到云端和天火之间,滚滚的热浪自他身后袭来,他的衣袍下摆被无意间引燃了,楚铭咬着牙抽剑割下那片衣摆,看着它被天火瞬间燃成飞灰,带着止不住的后怕向云端吼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破音了,云端面上却无甚波澜,只是简单应道:“想去找她。”

“……那也不该到这里来找!”楚铭咬着牙死死挡在云端身前,急急道,“这座山已经毁了,天火还在烧、她不会还留在这里的”

二人僵持间,已有些闻讯而来的修士降落在周围,纷纷被眼前景象所惊,瞠目结舌,讷讷无言。而云端恍若未觉,只一门心思地盯着山上看,精致的眉眼危险地敛了起来,楚铭甚至仿佛能感受到她将吐未吐的剑气正蓄势待发。正当他想着拼了命也要拦下眼前绝不算正常的云端时,面前的人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墨色眼眸慢慢聚焦在他身后,眼中透出几分惊诧的困惑。

楚铭心头一凛,随即就听到人群中传来天外天弟子撕心裂肺的欢欣呼声:“是琨瑶君、琨瑶君平安回来了!”

他忙回头望去,果然看到裴琛从火海中缓步走了出来,天火不知为何给他让开了路,像是并没有想要伤他的心思般温吞地燃着。反倒是裴琛,尽管没被天火所袭,看起来也齐齐整整的没受半点伤,但他的脸色却白的惊人,脚步也莫名有些踉跄,直到走到了众人面前,他才浑浑噩噩地抬起眼,惊觉般打了个激灵。

天外天的修士们只为代掌门的归来感到欣喜,呼啦一下子围到他身边,原本站在不远处的楚铭和云端反被人群挤远了些。楚铭迟迟地反应过来裴琛一定知道些什么,他看到云端也正直直看着裴琛的方向,而处在人群中心的裴琛似有所感,像是稍稍瑟缩了一下。

但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之前是去追商粲了,很快便有人问出了口:“琨瑶君,这山烧成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是和粲者交了手?如今那妖族又如何了?”

人群纷纷附和着看向裴琛,裴琛一怔,下意识向人群外的云端看去,他面色仍是苍白如纸,眼中却汹涌着难言的复杂情绪,教人读不分明。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连周围的人都发现了端倪,楚铭最先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按捺不住,难得暴躁地冲上前去,压着嗓子吼道:“说话啊!”

“”

裴琛被他一嗓子喊得回过神来,他局促地看向楚铭,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用可称之为嗫嚅的声音开口道。

“……她……她跑了。”

开了头之后话语就变得流利起来,裴琛最后看了云端一眼,匆匆转过身去。

“妖化暴走,不知所踪”

他声音中还存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很快被收拾干净,恢复成天外天代掌门应有的泰然自若。

“……就是这样,我们该回去了。”

裴琛说完就带着天外天的弟子急急离开了,完全没有再多说几句的意思。楚铭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又放心不下那边不知为何在听了裴琛的话后就愣愣站在原地的云端,只好暂时作罢,回头守在云端身旁。

楚铭原本提心吊胆的,生怕云端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里。但云端在听了裴琛的话之后反而安静下来,她就只是低垂着眉眼,安静站在山脚下,从晌午站到深夜,任由楚铭说什么都没有做出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场天火原本烧的很盛,大有要燃上个三天三夜的架势。但大约是盛极而衰,到了深夜后就渐渐委顿下去。楚铭禁不住暗自庆幸,照这样看来,想必这场火到转天清晨就能烧的七七八八,兴许云端到那时会有些反应

但他的猜想很快就被推翻了,全然不顾眼前仍在燃着的火焰,云端突然毫无征兆地迈开了步子,楚铭在守着她的这段时间里放松了警惕,手上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云端踏进了火海里,心头都空了一拍。

不知该不该说是果然如此,原本张牙舞爪的天火在云端靠过来的瞬间就迅速散开了,甚至像是特地为她撤走般清出条道路来。

云端稍抿紧了唇,不声不响地向山顶走去。楚铭怔怔看了半晌,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云端走的很快,二人没多久就来到了山顶。只是她仍对楚铭的搭话不予回应,一步步走的笃定,像是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似的,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团蒙蒙白光不怎么显眼,但楚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仿佛脚下有千斤重般,只是眼睁睁看着云端慢慢走过去,俯身将它捡起来,剑柄上的“非望”两个字清晰而刺眼。

非望是柄很好的灵剑,剑性寒凉,或许正是因此才在天火中得以幸存下来。云端安静沿着剑身抚过一遍,没摸到半点损伤,手上只传来了比往日更加刺骨的寒意,顷刻间就将她白玉似的指尖冻的青白。

她在非望上下了术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非望在这座山上,她那时还抱着几分或许商粲也在这里的侥幸,但如今看来果然只是一场空罢了。

妖化暴走,不知所踪。

区区八个字,她却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完全接受这样的现实。记忆里最后看到的商粲确乎是性情大变的,或许从那时起就已有这样的迹象但那又为什么商粲要将她带走?现在又为什么抛下她离开?

云端想要寻一个答案,却显得那么困难。她默默将非望抱到怀里,远远看向山下缥缈的城镇光景。

天下之大,商粲或许就在那里,又或许远在天边,但总是在看着同一轮月亮的吧。

“云端师妹……”终于耐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楚铭低声开口道,“我们、我们不然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都要从长计议,你的身体还需要找医师看一看……”

见云端仍是置若罔闻的样子,他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她商粲说,让你回青屿。”

那人的名字比什么都好用,楚铭看到云端周身一僵,然后慢慢回过头来。

“……阿粲跟你说,让我回青屿?”

“……”

楚铭稍稍屏住了呼吸,那立在山顶边上的白衣女子声音淡淡,夜风凛冽,吹乱了她的发,她清秀无俦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直直看来的眼睛却像是被夜泉浸洗过的墨玉般,难得折射出几分锐利。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楚铭莫名不敢说话。

他正勉强组织着话语,云端却已经收回了视线,重又转回身去看向山下,她白色衣袍在风中纷飞,显得她背影颇为单薄。

“那我就不回。”

断冰切雪般的清冷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难言的情绪。

“直到她亲口跟我说为止,我都再也不会回青屿了。”

说不出自己此刻是在被什么样的心情裹挟着,这种情绪非常陌生,让她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节因用力而泛起白来。

她尝过的所有因不告而别而生出的苦楚,都是商粲给她的。

云端默默看着山下,忽然生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如果她现在一跃而下的话,商粲会在意吗,会后悔吗,会在她死后出现在她的墓前吗。

但这个念头只是稍纵即逝,云端轻吐出口浊气,略带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说来讽刺,明明心中已经在绵延的刺疼下生出几分麻木感,但她的身体状况却莫名前所未有的好,举手投足都比往日轻快许多,仿佛冥冥之中做了笔交易,她还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却知道她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