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1 / 1)

走出警戒线时,沈放忽然停住了。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情绪要冲破胸腔,却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无数话要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林星澈一怔,正要开口,却见他猛地转身,将脸埋进她肩膀,他抱住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用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他的双臂像铁箍一般紧紧环绕着她的背,手指深深陷入她的衣料,仿佛害怕她会在下一秒消失。这个拥抱里有太多情绪,悔恨、解脱、恐惧、感激,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爱与痛。他抱着她,像是抓住最后的岸,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

林星澈没有说话,只是回抱住他,双臂环绕着他的颈背,指尖紧紧扣着他背后那一片颤抖的骨头。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急促而剧烈,透过胸膛传递到她的身体。她的拥抱坚定而包容,像是在无声地说:我在这里,我不会走。

沈放的肩膀终于开始剧烈起伏,多年来的坚强、自责、痛苦、挣扎,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崩塌。他把脸埋得很低,额头抵在她的锁骨上,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却在她怀里哭了。

那不是为了唐旭的死。不是为了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瞬。也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审讯和解释。而是为了过去的自己,为了那个一次次想拉住自己却失败的人,为了那些无法挽回的岁月,为了他终于找到勇气不再回头,那些眼泪是为了告别,也是为了新生。

他哭得无声,却撕心裂肺,泪水打湿了林星澈的肩膀,温热而沉重。

林星澈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身体的每一处颤抖。她的手掌沿着他的脊背上下轻抚,像是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抱得紧,却又那么轻。她的力量坚定却不压迫,保护却不束缚。她的拥抱像是一个承诺,一个港湾,一个答案。

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你可以崩溃,我接得住。

一片雪花,从灰白的天空缓缓飘落,那片雪花飘飘荡荡,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最终落在沈放的后颈上,冰凉一触,融化成水。

起初是一片,两片,零星落在沈放的后颈和林星澈的发梢上,轻得像呼吸,像无声的絮语;接着更多雪花落下,越来越密,越来越多,漫天白意,在晨光下如羽,如尘,如岁月落定。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两人周围旋转,仿佛时间都被拉慢了节奏。

像是天也松了一口气,为这个漫长而血腥的夜晚,落下一场迟到的掩埋。像是上苍终于决定,是时候让一切干净起来了,雪落在唐旭的尸体上,轻柔地,不带判断地,很快盖住他脸上已经凝固的血迹,像是自然对人间悲剧最公正的回应;雪落在林星澈的黑发上,点缀成星星点点的白,衬得她的轮廓更加清晰而坚韧;雪也落在沈放的肩头,融化在他还未干透的泪痕中,像一只悄无声息的手,替他拍了拍背,轻声说:够了,可以放下了。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一片片,如羽毛,如灰烬,飘飘荡荡地落在桥面上,把那些破碎的玻璃、暗红的血迹、凌乱的脚印,把整个破碎的夜一点点盖住。雪花落在河面上,激起细小的涟漪后融化不见,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将被时间冲刷,只留下彼此怀中的温度。

人群汇聚,脚步声、对讲机声、喊话声交织在一起,混乱而紧张,将他们的寂静包围。

“封锁南端!别让记者靠近!”一个中年警官大声喊道,声音在雪中传得很远。

“担架准备,标本袋!人证统一移交!”法医穿着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动作干练而冷静。

“尸检组三十分钟内到场,谁把录影提走的?!”有人在对讲机里急切地询问,声音被电流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有警员在布设黄色的警戒带,动作麻利地将现场一圈圈围起;有技术人员忙着调出桥头监控,手电筒照着地面搜寻遗落的弹壳;有急救人员抱着氧气瓶小跑过去,白大褂在雪中格外显眼;还有人蹲在不远处,将唐旭的尸体用白布轻轻盖上,雪花落在白布上,很快染成一片纯白。

他们每个人都在奔跑、说话、处理、记录。每一个动作都很专业,也很麻木,仿佛这只是城市里又一个普通的案发现场。生活与死亡,秩序与混乱,在这座桥上短暂交汇,又各自分流。

但在这纷乱中,桥的另一侧,沈放和林星澈就那样站着,相拥。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们无关,仿佛他们站在时间的缝隙中,在一个只属于彼此的空间里。

周围一切都在动,喧嚣而忙碌;只有他们是静止的,沉默而坚定。

有年轻警员远远望了他们一眼,似乎想上前询问,却又犹豫着低下头去,转身走开。没人靠近,没人出声,让这一刻在喧嚣中保持完整。

那个男人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一场属于他的、漫长的、没人能代替的战争。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伤疤和鲜血,那些灵魂深处的搏杀与挣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有多疼。

而他终于,放下了。放下了枪,放下了恨,也放下了过去紧紧攥住不放的那个影子。

沈放的额发已经被雪沾湿,发丝上结了细小的冰晶,在晨光下闪烁。他的手依旧扣在林星澈后背,掌心传来她的温度和心跳,真实而温暖。他的眼神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与破碎,而是带着一种新生的清明,像雪后的天空。

林星澈闭着眼,睫毛上落了几片雪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胸膛的起伏渐渐舒缓,像是风暴后终于平静的海面。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

一切都还没结束,警方的调查、媒体的关注、法律的审判,这些都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一一到来。

但他们终于开始往前走了,不再是原地踏步,不再是向后凝望。他们迈出了那一步,世界上最难的一步。

沈放在林星澈的怀抱里逐渐失去了意识……

沈放睁开眼。

天花板雪白刺眼,像无边的荒原,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头有些钝痛,像是宿醉后的不适。他花

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医院。

各种仪器的轻微嗡鸣声环绕着他,提醒着他还活着的事实,透过窗户,他能看到外面仍在飘落的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城市。

他尝试动动手指,掌心有些麻,像是被虫爬过的感觉;肩膀缠着绷带,一呼吸,就牵动伤口发疼,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的刺痛。

但比起**的痛,更沉重的是某种无处安放的空白感。那种生存下来后的茫然,那种突然失去了长期以来的执念后的失重感,就像一个追逐了很多年的目标突然消失,留下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奇异的缺失。

他还活着。

活着,呼吸着,感受着疼痛,在这个陌生的病房里,在这个陌生的早晨。

可那场夜晚,仿佛还压在胸口上,沉重如山,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画面一帧帧闪回:枪声、血、唐旭的眼神、他自己颤抖的手……那些都太真实了,比眼前的病房还要真实。

他缓缓转头,眼神还有些失焦。

林星澈在另一个病床上睡着了,她的头歪在墙边,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长发散落,发尾垂下,脸上还留着几处擦伤,有浅浅的红痕,额角贴着一小块医用胶布,眼下有明显的青黑,疲惫到极致,却睡得很沉,仿佛是撑过漫长黑夜后的脱力。

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仍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仍担忧着什么。

沈放眼神微动,那一刻,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叫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为了他拿起枪、踩过尸体和雪、从深渊把他拉回来的女人。看着她紧闭的眼睑,轻微起伏的胸膛,微张的嘴唇,看着她全然不设防的模样。

她看起来如此疲惫,却又如此坚强。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试图去碰她的手,但又停住了,悬在半空中,像是犹豫着不敢打破什么。

太重了,那种活下来的代价,那种欠了太多却不知从何偿还的厚重感,让他不敢去打扰她难得的安眠。

他的手最终轻轻放下,落回床单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几秒后,仿佛感应到什么,林星澈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她还没完全清醒,眼神还带着一丝迷蒙,却已经本能地抬头看向床上的他,像是即使在梦中也记得关心的方向。

两人视线碰上的那一刻,没有台词,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惊喜,没有宣泄,没有过度的情绪起伏。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情绪在瞳孔深处翻涌,像被风吹皱的水面,但她没有哭,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歇斯底里。那些都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