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嘴上说不计较,却又遣卢湛顶着这装束去人来人往的市集,买了些麦米,置了个炭炉,美其名曰,先熟悉熟悉,免得露馅。

卢湛忍着难闻的气味,挑着担去了在方才稚童玩耍的柳树底下生火煮粥。

麦香阵阵,又拌入些饧糖,不一会儿便招得两个稚童围了上来。裴晏藏在不远处的石台下,一边听卢湛勾小孩,一边俯身在内河里洗手。

“给你们吃可以,但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们平日可见过巷尾那间宅子里的人?”

稚童面面相觑,欲言又止,想来是被家里人嘱咐过什么。

卢湛用勺搅了搅炭炉上的饧粥,香气扑鼻,勾得稚童败下阵来,咽着口水,咕哝着说:“见过,温夫人经常给我们好吃的。”

“除了温夫人呢?”

稍大些的孩子想了想,答道:“还有个姐姐,是温夫人的侍女……但后来就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唔……不知道。去年端午后就没见过了。”

“那宅子里没有别的人么?仆役、侍女,或是……来作客的男子。”

稚童一致摇头。

卢湛盛了一碗饧粥递过去,两个孩子争抢着分食。他稍稍退后些,低声朝藏在石台下的裴晏请示。

“更夫说温广林刻意让他入夜不去那边打更,那些人应是趁夜而来……”裴晏手里细摩着银刃,“你去问问,那温夫人是否左眼眼角有痣。”

卢湛讶然:“大人的意思是,温广林把自己的妻送与……”

“赵焕之最后一幅画是他死前半个月,温广林那宅子不大,亦无地窖密室,若是将侍女囚作禁脔,怎么都会有些声响。”

一想到画上的情形,裴晏不免心生犹疑。

那画中女子虽眉间微蹙,但总是双目幽幽向前,含情脉脉,如痴醉在春情中难以自拔。唯画中出现锁链藤条后,她才面有凄色。

白天宅子里没有别的人,这温夫人既然能开门与邻里稚童玩耍,她便该是自由的。

那些荒唐事,亦或是她自愿的。

但这般行径,真的会心甘情愿吗?

不远处一妇人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稚童一惊,手中陶碗摔在地上,还剩几口饧粥裹着黄泥淌了一地。

卢湛赶忙回去,那妇人上前来一左一右,揪起两个孩子的耳朵用力往上拽,又扫了眼地上摔坏的碗,冲着卢湛斥道:“哪有你这般做生意的,哄孩子先吃了,好再上门讨钱?”

“娘子误会了,我这都是……”卢湛转眸,不太灵光的脑子忽地灵光一闪,“都是早先巷尾那户人家定下的,让我按时送,不知怎的这回来就不见人了。这么多,反正也卖不完,不收钱的。”

一听不要钱,妇人眉眼舒展,细一忖,又面露惧色,低声道:“巷尾?你是说温公子家?”

“对。是出了什么事么?”

妇人左右张望下,讳莫如深,“温公子人死在酒肆了,这附近家家户户都给逮衙门去走了遭,晦气得很。你啊,运气好没碰上,赶紧走吧,别来了。”

妇人说罢欲走,卢湛赶忙追问道:“那温夫人呢?”

妇人回身斜睨,讥笑道:“你们这些男人,就只会惦记那种狐媚子。说来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了,不过温公子不常回来,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说不定就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你是说,那温夫人……并非良家女?”

“什么温夫人。”妇人嗤笑道,“整天一副狐媚相,身上那味,就和那些臭男人喝完花酒回来沾上的一模一样。去年端午还来了个凶横娘子在温家宅子那闹了好大动静,我看啊,顶多也就是个养在外边的。”

等妇人领着孩子走远,卢湛三两步走到石台边,手一撑纵身跃下,轻巧地落在裴晏身旁。

“大人,你说杜县令会不会就是画中人之一?他抓了那么多人回来审,没理由连这宅子里曾有个温夫人都问不出来。”

裴晏笑了笑,难怪杜正趁他连夜审完人回去睡觉时,忙不迭地便将人抓回来演这出戏了。

“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山中幽静,两个人,两匹马,一前一后不近不远地朝着郢州旧城疾驰。

暮霭沉沉,迎着风灌入衣袖,浸出丝丝寒意。

“此番倒是于兄弟因祸得福了。”

入城门,下了马,两人并肩而行。方才城门守将称于世忠为副将,云英这才注意到,他这身行头已不似当初。尉平远一死,元昊看来是趁机在军中提拔了自己人。

于世忠腼腆笑道:“我这般出身,也是蒙将军赏识,受之有愧。”

“论功绩论品行,于兄弟当之无愧。若这江夏军镇人人都像于兄弟这般,元将军也不会与李刺史闹得那般难堪了。”

云英步子缓慢,跪了一整晚,腿脚还有些不听使唤,于世忠本想伸手搀扶,又碍于将军府中五步一哨,人多口杂,只得低声提醒道:“将军围猎归来心情便不太好,娘子待会说话可要小心些。”

云英抬眼看向那映着烛火的卧房,浅笑颔首:“多谢。”

于世忠将她送到门口,轻叩门恭敬请示,屋内传出些女子痛苦的呻吟,伴着如兽般粗重的低吼,案牍倾覆,只余声声低泣。

云英面色一沉,须臾,又散了去。

“进来。”

于世忠推开门,屋内乱做一团,满地散着被撕碎的衣衫,元昊正赤膊拽着鞭绳,用力一提,他身下跪着的赤身女子脖颈后仰,像被勒停的马,却又不敢如马般放声嘶吼。

元昊抬头看着云英,跨间猛地用劲,发狠地撞击着,鞭绳勒得女子几近窒息,痛苦不堪。

于世忠在门边伫着,低垂着眼不敢多看。元昊虽器重他,但也总嫌他妇人之仁。他虽怜悯 营中关着的这些从附近掳来的农户女,却也不能做什么。

兵也好,将也好,他这般出身,升了职也还是这营中的蝼蚁,仰人鼻息,狐假虎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