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那酒是特意为大人备的河东佳酿,被静儿拿错了而已,大人与其在这儿刁难我,不如先想想在江州到底得罪了谁,被人使了这借刀杀人之计,连累我们这些良民。”

语出讥诮,裴晏便也来了气,嗤笑着顺口接道:“一个两个三个都被人毒死在你这儿,难道不是云东家该想想,到底得罪了谁吗?”

“这么说,大人也知道我是无辜的,那就请大人早些破案,还江州一个河清海晏。”

裴晏一怔,心知这虚张声势的伎俩是被看穿了,嘴角的笑挂在那儿上下不是。

衙役在小东门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搜到,杜正手一挥将那横竖三条街的人都抓回来,审了几日也没审出个所以然来。她手里的人,上了些刑也还是众口一词地说她不知情。

白耽误了几天,他能拿出的证据还是只有毒死尉平远的那壶酒。

虽也没想着这威慑逼迫的审讯法子有用,但见她不仅毫无惧色,还不忘拿他逗趣,难免有些烦躁。

看来这是硬熬着要等元昊回来救她。

“你倒是会顺杆爬。”裴晏收了心思,正色道,“你那酒是哪儿买的?”

云英在心里算了算时辰,“西市酒坊。”

“你楼里的小厮说,酒肆里的酒向来都是在东市买的。”

“东市的酒贱,哪里配给大人这般身份的客人喝呢?”

问不了两句,裴晏只觉胸口一股邪火直往外冒。

这女人也不知是哪里与他不对付,话里话外总带着刺。

崔潜说她在江州左右逢源。这种攀着权贵狐假虎威的女人,他审案也审过不少,一个个都是温言细语,红袖添香之相,她倒是比那高门里的千金小姐还难伺候。

他刚要发作,典吏急急跑进来,呈上副帖子。

卢湛拆开扫了一眼,脸色一沉,立马递给裴晏,帖子上只有一句话:让裴晏亲自来与我说。

不用问也知道是元昊差人送来的,北朝旧族大多不通文墨,亦无表字,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裴晏让卢潜去备马,回身瞥了一眼堂下还跪着的云英,正打算让她先回牢里候着,她却先开口:“大人想好怎么跟元将军解释了么?”

他一怔,走到她面前。

“云东家有何赐教?”

云英身子一晃,眉眼带着嗤意:“大人站这么高,怕是听不清。”

裴晏虽有迟疑,但还是微微躬身。

云英抬眼向上,笑吟吟地望着他不语。

他无奈抿嘴,鼻息沉重,半蹲下身与她平视。

“元昊的生父乃元氏义子,说来虽是宗室,可这营里多的是祖上同太祖共征天下的旧勋贵。那尉平远的姑母为当朝贵华夫人,也就是生不逢时,少了些军功在身,平日里对元昊亦是口服心不服。”

她敛容沉声,眸光如炬,一改往日轻浮模样。

“元昊根本不在意营里那些不服管的杂碎,他在意的不过是他自己的面子。大人只消告诉元昊,人死在江州,横竖都是他李规治下不严,待你抓着了人,再与他一同上书,反正眼下这些事都是东宫定夺,看在太子的份上,元昊定不会为难你。”

裴晏转眸一笑,“那我抓着的这个凶手自然不能与元将军有什么关系了,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云英脸色一沉,冷冷地盯着他,“你可知平日里若想从我这儿买消息,价钱可贵着呢。好心送你,你却不领情。”

裴晏微微一怔,方才光顾着嘴上讨个便宜,没注意她眼下是难得正经在与他说话。

“若元昊一怒之下杀了我,不正好遂了你意么?”

“我若想杀你,那晚你就不会站着从我房里出去了。你这位卢公子功夫虽好,但到底远水难救近火。”

裴晏蹙眉道:“你为何帮我?”

云英笑了笑,凑到他耳畔,压低了声:“你为了替莲儿报仇才杀了那厮,得罪元昊,这是谢礼。”

裴晏默然,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到底还是被人看穿心思。

却是他最不情愿的那个人。

他勃然而起,疾步往外走,那柔媚轻佻的声音还是顺着风钻进耳中。

“元将军念旧俗,最讨厌那些纤尘不染的矜贵公子,大人可不要怯场啊。”

一路策马前行,缄默无声。

行至军营前不到一里,裴晏这才心平气和地让卢湛就匿在军营附近,按先前所说,若他出不来,便直接改道去豫州,再上书请示太子。

卢湛虽有些不情愿,但见裴晏面带愠色,一个多的字都不想说的模样,只好应了下来。

江夏军镇建在昔日郢州旧城中,南北划江而治时,江夏县亦属郢州。南朝覆灭后,便撤郢州,将武陵郡以东归入荆州,以西并入江州,江州治所亦从湓口城迁至江夏。

守兵引裴晏进城,过长街,入将军府。一路走来,城中民居皆翻修一新,看上去比江州城中更富庶些,又想到在画舫时,崔潜提到江夏军镇,那蹙眉长叹的模样。

镇戍兵不纳钱粮,不事农桑,这么大手笔翻修旧城,想来也不会是这些膏梁子弟掏自家腰包了。

江州的确是苦军镇久矣。

刚步入前厅,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裴晏眉间微蹙,直至见到正厅堂中堆积如山的尸身,顿感头晕目眩。

一身长八尺,阔面重颐的健硕男子,半裸着上身,手执羊角匕首,正用力剖着面前的死鹿。

一刀进去,用力划开条口子,双手四指没入口中,随着一声咬牙低吼,生生撕开。浓烈的腥臭随着脏器涌出,殷红的血凝在手臂上,看得裴晏几欲作呕,硬是强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