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调上来押解梅仁的侍卫是骨瘦如柴的。
连梅仁这样的受了重伤的人,都能将他们两人拖得一个趔趄,这样的侍卫如何挡得住城里愤怒的报仇心切的百姓。
龚州城内那么多百姓都想报仇,那么多人想置梅仁于死地。
届时梅仁死于这些百姓之手,法不?责众,圣上也无从查起?。
他们要做的就是为百姓报仇提供契机。
可是梅仁一旦落入这些满怀恨意的百姓手里,等待他的只有生不?如死,受尽虐待痛苦,直到最后死亡。
他也知道梅家与魏家颇有渊源,若是被?押解到京都,魏家不?救他,会?让依附魏家、与魏家交好的世家寒心。魏家救他,就是与天下正义为敌。
为了避免外祖父一家陷入两难之地,肃王殿下也绝不会让梅仁安稳入京都。
与其这样,不?如让他给他一个痛快。
至少,还有个全尸。
梅仁突然笑了,笑得畅快释然,道:“其实,我不?怪你。”
他咳嗽着,汩汩鲜血从胸腔处流出:“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赶紧跟我说说吧,我似乎快听不?到你的声音了,说什么都可?以,说你恨我也行……”
钟鸿才顿了顿,苍老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安娘是你们安插给?我的人,我从没喜欢过她。那年城郊桃园里,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为了更好的挟制住他,为了更好的监视他,为了在他身旁安插眼线,梅家与龚州氏族们安排了一个美艳才女与他邂逅。
他们如话本里的那般,于诗会?上相遇,以诗传情,以画见意,才子见佳人,一见倾心,再?见难忘,三见定终生……
他故意落入圈套,告诉梅仁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按照学来的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模样,滔滔不?绝同他描述着那女子的容貌喜好、他们的相遇相知……
他从未见过他那般伤心暴躁,他也从未如此难过憋闷。
知己好友死时,他是悲痛愤懑,父母高堂去世,他是伤心懊悔。
而只有那一刻是淡淡的难过,如同千古诗句那般,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好像他拿着双刃剑,一刃刺向他,一刃刺向自己。
可?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他根本不?喜欢那个女子,也对女人没有丝毫的兴趣。
可?他必须要学会如何违背本性去爱她,学会?与她如寻常夫妻那般相处……
他记得在他成婚的前两天,梅仁约他去郊外桃园。
他目光灼灼比满园的桃花还绚烂,那是这二?十年来,他唯一一次对他吐露心迹。
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如果他愿意,就不?要成婚了,他有办法让他未来岳丈家退婚,绝不?损害他的名誉。
他说他不愿意,他不?能辜负安娘,他不?是断袖。
后来,梅仁只当他是师兄,是朋友,不?想打扰他的生活。但看他与旁人在一起?,他难免心生妒忌。
所以他杀了那个女人。
他想,他不?是断袖没关?系,不?喜欢男人也没关?系,这样相互陪伴也挺好。
初见时,轰轰烈烈只为了对方能看向他。
后来,却将一切情绪埋藏在心理,不?敢拿出来。
到了如今,他告诉他,他说了假话。
所?以,当日桃园,他说的真话是他愿意跟他在一起?。
梅仁含笑释然闭上了眼,没了气息。
钟鸿才怔楞片刻,才回?过神来,缓缓道:“我可能也活不久了,黄泉路上,所?有的债,一笔勾销吧。欠你的,如果能再?遇到你,我一定还。”
回?京都前夜,祁丹椹去牢狱里看望了钟鸿才,他给?他带去好酒好菜,都是钟鸿才喜欢的口味。
短短几天,钟鸿才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花白头发如今全白,满脸都是死人般木讷,身子佝偻得不像四五十岁,倒像是七八十岁,看到祁丹椹来,他浑浊目光逐渐有了焦距。
祁丹椹看着坐在幽深黑暗中?的人,道:“回?到京都后,本官会?如实禀告圣上与御史?台、刑部,一切罪行由三堂会审后裁夺。”
钟鸿才嘶哑道:“谢谢。”
停顿了一会?儿,他道:“少卿大人不必为我求情,贪污受贿是我做的,克扣粮草也是我干的,草菅人命我也是帮凶,这二十多年我直接害死三百多人,冤案三十件,间接害死的更是成千上万,每一笔血债,我都记着,每一个被我害死的面孔,我都不?会?忘记,无论初衷如何,这些?是我该偿还的血债,非抄家灭族凌迟处死不得偿还。”
“至于我的族人家人,他们借着我的东风,作威作福二?十载,享受了二?十载人上人的日子,也该到了偿还时刻,至于我的儿子,今生算他父亲亏欠了他,若有来生再?偿还吧。”
说着,他突然浅浅笑了:“这二十年,我没有一刻不?想死,没有一个时辰是快乐的,我盼望这把?刀快点落下,又害怕这把刀落下,我怕我死了,却不?是死在刑台上,死后没有遭受百姓唾弃,又?怕我死在刑台上,遭受百姓唾弃……我不敢面对我的妻儿,也不?敢面对梅仁,不?敢面对所?有人……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对不起所有人?”
盼望这把刀落下,事情尘埃落定,他好获得解脱。
害怕这把?刀落下,他不想梅仁因此死的太快,说到底,是他亏欠梅家。
他怕他不?是死在刑台上,是害怕他至死都没有完成至交好友同道中人的遗愿。
他又?怕他死在刑台上,是因为他一生想做个好官,最后在百姓唾弃声中?,结束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