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陆克渊呢?”他急赤白脸的又问。

活人再次摇头:“没见着!”

金山双手叉腰咽了口唾沫,并没有追究到底的打算金子都炸没了,人还能在?好一桩鸡飞蛋打的买卖,倒是完结得利索,送过去的全没了,完全没有悬念,不用再花心思多惦记。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轻轻的推开了房门,一张被寒风吹红了的小脸蛋伸了进来,希灵赔笑问道:“金师长,我先生回来了?”

金山哼了一声:“你男人啊,死啦!”

此言一出,希灵登时就不乐意了,推开房门走进来,她昂首挺胸的说道:“金师长,有话说话,你红口白牙的咒人就不对了!难道我先生这些日子劳心费力,不是为了你吗?”

金山一瞪眼睛:“我?我个屁!不信你问这几个鬼!”

希灵这才留意到地上还站了几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扭过头将叫花子们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面孔渐渐失了血色。

他们哪里是叫花子呢?他们只是烟熏火燎满头满脸血啊!

然而,她最后却是苍白着面孔,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金师长,您别和我开玩笑了。”她重新又转向了金山:“我先生他身体不好,最怕冷了,让他在外面一跑跑一天,真是有点够呛。您看我,眼巴巴的一直等着他呢。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您给我句准话,我好给他预备口热水呀!”

金山不耐烦了,恶狠狠的向外一挥手:“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城外交军火的时候,军火炸了!我派出去一队人,就活着回来了这么几个!”

说完这话,他再去看希灵,结果被希灵吓了一跳。

希灵双手攥着拳头,身体紧绷着向前探,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的黑眼珠忽然无限大,大得两只眼睛成了深深的黑洞。死死的盯着金山,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开了口,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苍老:“把他给我!”

金山退了一步:“我怎么给你?那边连具整尸首都没有了!”

希灵上前一步,又重复了一遍:“把他给我!”

金山拧起两道眉毛:“你聋啊?”

下一秒,他听到了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吼:“把他给我!”

随即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希灵像鬼魅一样扑向了他。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挡,把希灵硬生生的拨了个踉跄:“你发什么疯!”

希灵跌坐在地上,随即一翻身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向金山:“把他给我!他中午出门时还好好的,现在你对我说他死了?”她一边吼一边喘,喘得话都说不下去。一手死死的抓住了金山的袖子,开始有热泪从她的眼中涌出,一瞬间便流了满脸。金山低头看着她,像是被她这张脸震住了,嘴唇动了动,他一时竟是没有说出话来。

“你们跟她再讲一遍吧!”他支使面前这几个活人。

活人心有余悸的开了口,希灵一手揪着金山,眼睛盯着活人的嘴。这一次她很有耐心,很安静,一直等他们把话说到了最后。

然后她松了手,蹲下去,就觉得心疼,疼得要四分五裂、七窍流血。颤抖着扭过头望向门外,她想到自己再也看不到陆克渊的大眼睛了,再也没有人爱自己疼自己、也被自己爱自己疼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眼中是朦朦的泪,耳中有轰轰的响,她活了这么多年,忽然忘记了如何呼吸。一口气呼出去,她见周遭的世界迅速变暗变黑,灯光熄灭,人间落幕,如果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回活着的陆克渊,那么,她愿意明天就死。

陆克渊没了她,还能活着;她没了陆克渊,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

希灵一头栽到地上,失去了知觉。

希灵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厢房的热炕上,炕上放着两个枕头,自己一个,陆克渊一个。转过脸盯着那个枕头,她先是怔怔的发呆,呆了许久之后,才如梦方醒、心如刀割。

挣扎着爬起身,她顾不得洗脸梳头,直接推了门就往外跑。金山不在家,她就独自出大门这一回,卫兵不拦她了。

她也不觉饿,也不觉冷,上街雇了一辆大马车,她讲明了是要出城。马车夫起初不肯,说是城外有人扔炸弹,太危险。希灵想要求他,可是不知怎的刚一开口,哭腔就出来了:“我知道昨天爆炸了……我男人从那儿经过,再没回来,我想找找他去……万一还活着呢?没人管他,他不冻死了?”

一边说,她一边满脸的擦眼泪,眼泪自己往外流,管都管不住。马车夫见状,大概是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那你上来吧!”

大马车上了路,呱嗒呱嗒的往城外走,结果出城没有多久,马车夫就把马吆喝住了。

希灵没有催促马车夫,因为跳下马车向前望,她看见了远方大雪地上站着一队士兵,有个领头的军官服色鲜明,正是金山。

希灵拿钱打发了马车夫,然后独自向前走去。

金山看见了她,有些惊讶:“你怎么跟来了?”

希灵没理他,径自继续向前,踢着积雪跑进了新炸出的大坑中。坑里有汽车残骸,也有冻硬了的残肢。她弯下腰伸出手,从雪里拽出一条胳膊,看了看,然后把胳膊向后一扔。

两只手拨开积雪,她也不冷,也不怕,见了人头都不叫。眼泪化成了汗水,她抬袖子一抹额上热汗,同时腰都不直,继续一寸一寸的检查着雪下地面。

金山本是来找金条的,此刻看着大雪坑里孤零零的希灵,他沉默片刻,末了对这部下吩咐道:“你们也下去,帮她找找。”

第112章 大雪无痕(二)

希灵终于直起了身。

乱发丝丝缕缕的垂在眼前,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白气,心里很恍惚,仿佛对于眼前的一切都不能理解,甚至要怀疑世界上究竟有没有过陆克渊那样一个人。她想也许是自己暗暗的发了疯,虚构出了一个完美的爱人,否则,他怎么那么的完美,自己对他,又怎么可能会那样的爱?

这样一想,她就真糊涂了。谁能说她想得不对呢?谁能说她想的全是虚妄呢?眨巴着眼睛歪过了脑袋,她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远方的树木,又原地转了个身,疑惑的望了望前方的金山。

“这人是谁?”忽然间的,她看一切都陌生,像是初来这世界上的。

而金山看她举止不对劲,几乎有点疯疯癫癫的意思,便连忙派个勤务兵过去,抓着她的衣袖把她扯了过来。

“你没事吧?”金山问她。

希灵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心中只是迷迷茫茫。于是金山对着勤务兵挥了挥手:“把她带汽车里去吧,别让她乱跑。”

下午,希灵又回到了金家。

她下意识的又回了那间厢房,爬到炕上躺下来,她盯着陆克渊的枕头发呆。伸手轻轻抚摸了那只枕头,她把枕头挪开,从枕下翻出了半盒香烟。

恍然大悟一般,她鼻子一酸,忽然醒了。

谁说陆克渊是假的?她坐起来,从那枕头上拈起一根短发。很黑的头发,是陆克渊留下的。把头发送到鼻端嗅了嗅,她随即伸腿下炕打开柜子,从里面又托出了陆克渊常穿的一件贴身汗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