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灏看了李孝忠一眼,感觉这人倒是块当幕僚的料,接话接得恰到好处。

“我对苏秘书说,让虞司令别顾忌他,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天津卫并不是只有一个陆克渊认识白俄,像他那样的人,我自己就能找出四五个来!”

“你真能啊?”

“我能个屁!”

“那你这不吹牛逼吗?”

“那你甭管,我再想办法。”

谈话至此告一段落,白子灏又给李孝忠下达了新任务:他让李孝忠以他白子灏的名义出面,去英租界找一位别尔夫什卡将军,此将军乃是纯种沙俄皇室后裔,如今赋闲在中国,生活状态类似前清遗老,经济状况也和遗老们类似。白子灏让李孝忠问他愿不愿意联络几位依然有枪有炮的子侄只要他能联络上,自己就给他提供军火销路,利润少不了他的。

李孝忠只会打硬仗,不会耍心眼,白子灏句句有理,让他心悦诚服。而等他走了之后,白子灏没有叫人,自己转动轮椅移动出了门。门槛子早被锯平了,他现在可以随意的出入各间房屋。

慢慢的向后转到后院,在一丛姹紫嫣红的月季花后,他看见了容秀的脸。容秀是不施脂粉的,面颊绯红,全是天然颜色。她正带着小耗子伺候花,忽然看见白子灏来了,她抬手一拂微微汗湿了的薄刘海,对着他绽颜一笑:“这就谈完了?不留舅舅吃顿午饭?”

白子灏停下来,大声答道:“我能让我媳妇伺候他?”

容秀站了起来,笑得眼睛扑闪扑闪:“哪有你这样的人,好像我只给他一个人做饭,你不跟着吃似的。”然后她弯腰又牵起了小耗子的手:“我俩洗洗手去,你也快进屋,院子里晒死人了!”

白子灏盯着容秀的背影看。容秀是健康结实的小女人,腰身柔韧,双腿修长,胸脯和屁股都是圆溜溜的饱满。她的身上没有香水味,无论何时触摸她的肉体,都是光滑温暖的。而他现在经常会感到寒冷和虚弱,他需要她的热。

忽然间,白子灏想把自己那口鸦片烟戒掉了。

鸦片烟所给他的快乐,比不上这女人给他的快乐。

白子灏宛如军火界的皮条客,一边找买主一边找卖主,自己坐在中间舌灿莲花装模作样,让买主卖主都只认他。他的爹能从一名土匪干到大帅,他想自己即便只有父亲十分之一的本领,也不会是笨蛋。

与此同时,他花钱打点了地方审判厅,让他们赶紧给陆克渊下传票他连人证物证都预备好了,就等着地方审判厅判陆克渊一个杀人罪了!

然而陆克渊拒不到庭。

传票没用,就下拘票。可是陆克渊不出租界,中国的法律,管不到他。

老狐狸不露头,那就先收拾小婊子。白子灏听闻希灵已经请了个津门有名的大律师,像是认真要和自己打一场官司了,便在心中冷笑。这么显而易见的对错,请来什么律师都是白费力气!

可是他没想到,希灵性情古怪,另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思路。

这天夜里,白府忽然起了火,起初谁也没留意,等到有人看见火光的时候,那火势已经是失去控制了。大夏天的,天干物燥,火焰过处,立时便沦为火海,白府的男女老少吓得鬼哭狼嚎,光着屁股往外逃,而希灵裹着睡袍,在童子军的护卫下跑出大门,一边跑她一边回头瞧,一张脸隐在黑暗中,唯有火光偶然爆发似的一闪,方能照出她脸上那一抹笑。

救火会闻讯赶来,冲天的水龙落入茫茫火海之中,连一丝白汽都不留。希灵看一会儿,感觉火要烧过来了,便后退几步。生平没见过这么大的火,这么急的水,她这一回是开了眼界。

等到看够了,一张脸也被热气灼得疼痛了,她转身上汽车,趁夜开进了英租界。

天明时分,救火会消防队费了牛劲,终于扑灭了明火。此时白府已经化为废墟,虽有几座洋楼还屹立不倒,但是全成了烟熏火燎的鬼窟模样。警察找上门来了,救火会消防队也伸手来要酬金了,然而白家没了主人,只剩了一群蓬头垢面哭哭啼啼的仆人。

想方设法的,他们通过电话找到了希灵,然而希灵让他们去找白子灏拿钱。

白家是白子灏的嘛!找她干什么。

第88章 风浪(三)

希灵冷不丁的来了这一手,让白子灏立刻傻了眼。

对于希灵,他所控告的罪状之一,就是强占白家家产,可现在家产的详情姑且不提,首先这家产的标志便付之一炬了。大帅府化为焦土,“白家”忽然成了个抽象的概念。

他召集了几名白家旧仆,然而也并没有询问出更多的信息来。倒退一年,这几名旧仆也是有头有脸的,不说是无所不知,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问三不知他们再有老资格,也早被那几位童子军越到了头上去。

但是他们也都怀疑是希灵放的火。白府的房屋格局,他们最了解,想要无端的起火灾,基本是不可能的。而大火并没有把白府的地面烧出个大窟窿来,房屋没了,地皮还在,希灵走了个无影无踪,但是在报纸上发表一条能气死活人的声明她表示自己同意白子灏的要求,将永远搬离白家大宅,从此和白子灏脱离关系、一刀两断,恢复她肃希灵肃小姐的身份。白子灏若想回家,随时可以。

横竖一场大雨过后,“家”中已经长了野草,别说白子灏,就算是条野狗,也可以颠着爪子到那“家”里找窝了。

白子灏读了这条声明,气得头疼,本来打算戒鸦片烟的,因为气得一颗心乱蹦,所以只好推迟戒烟时间,连吸了几个烟泡压心慌。然后把容秀叫过来,他把报纸给了她,让她自己看。容秀一字一字的读了声明,也是大惊失色:“那么大一片房子,全烧没了?”

白子灏气哼哼的问:“我说就是她放的火,你信不信?”

容秀默然无语的放下报纸,搭讪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心里其实是信的,但是嘴上不肯随着白子灏骂她。

白子灏转动眼珠盯着她,忽然又道:“秀儿,你知不知道,我和她是血海深仇?”

容秀立时抬眼望向了他:“怎么哪至于呢?”

白子灏推开烟枪坐起身,一掀身上的毯子,他咬牙切齿的压低了声音:“秀儿,我告诉你,我这两条腿,是她弄断的。”

容秀把手中的的茶杯放到了炕桌上,脸上表情一僵:“子灏”她很突兀的笑了一下:“你恨她归恨她,可也不能把什么都往她身上推啊!你这是车祸”

白子灏一摇头,用眼神打断了她的话。

“车祸是她设计的。”他直视着容秀的眼睛说话:“她亲口向我承认过。她以为我这辈子就要烂在那间屋子里,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了:“她很得意的!让我没了腿,她很得意的!”

然后他逼问了容秀:“你信不信?”

容秀的脸蛋褪去了绯红,因为她在理智上,依然是信。

一歪身坐在了床边,她伸手去轻轻抚摸了他的腿,像是摸着新生婴儿的肌肤,小心极了,心疼极了。抬眼再看白子灏,她发现白子灏眼中亮晶晶的,白眼球上蒙了红血丝。

“秀儿,你说。”他向前挪了挪,挪到容秀面前:“我不该恨她吗?我不该找她报仇吗?我不该把我失去的,再夺回来吗?”

容秀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乱透了,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判断。抬手搂住了白子灏,这一刻她是他的娘,她恨不能把他裹到自己的怀里,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白府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眼见的房子院子和家具,确实是全烧没了,眼不见的金银细软古玩字画,则是下落不明。于是白肃二位的官司又增添了新内容希灵一口咬定自己是火夜孤身逃出来的,连衣服鞋帽以及自己的体己都留在火场里了。

希灵这一回,公然住进了陆克渊家里。

在这之前,陆克渊也不知道她起了放火的心思,她裹着睡袍跑进他家里时,他还以为是白子灏的人打到了她家里去,及至听闻她在白府放了一把大火,陆克渊咬着雪茄看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