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转身离去的身影,透过玻璃窗户,映到了白子灏的眼中。白子灏无意识的盯着她,嘴上则是在答复李孝忠。李孝忠不是他的亲舅舅就是亲舅舅,也犯不上千里迢迢的过来解救一个残废外甥,李孝忠肯来,自然是有所图。

白子灏小时候的确是常和这个淘气的小表舅在一起野跑,但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如果不是那天看到了报纸上李孝忠的照片,他不会想起自己在关外还有这么一位小表舅。那报纸来得也奇怪,天津卫的家里,竟然会出现一张东三省的小报,不知道在进入白子灏的视野之前,它曾是什么物品的包装。

报纸上长篇累牍的报道了李孝忠和某师长的持久战,看结果,可以算是两败俱伤,唯一的区别便是那位师长突发中风死了,而李孝忠还活着因为他活着,他便算是获胜了。

获胜了,然而元气大伤,连山里的土匪都打不过。白子灏毕竟是白大帅的儿子,耳濡目染,也有一点军事政治方面的常识。猜测出了李孝忠此刻的窘况,他便动了心思。

李孝忠再落魄,手里终归还是有人马的。想养住人马,就得花钱,想要钱,就得有赚钱的路子。

赚钱的路子,李孝忠没有,他白子灏可有!

白子灏已经盘算好了现在自己无人问津,无非是外界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没了力量,至于残废与否,根本不是问题所在。所以当务之急,是他须得拉大旗扯虎皮,让人以为白家没完,他东山再起,又从关外找来帮手了。

只要把白少爷的名号恢复起来,接下来就好办了。京津两地乃至南方,他认识无数的名流要人,甚至勾搭过许多位名流要人的女儿,睡过许多位名流要人的姨太太。他动脑,李孝忠出力,两人合在一起,不信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他甚至向李孝忠许了大愿,要在一年内给他讨张新委任状,让他再升一级!

李孝忠当然愿意,否则在关外老家,他成天找钱找饷兼找打,并不十分快活,出了山海关,又是双眼一抹黑,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白大帅在的时候,他不肯过来投奔,因为白子灏的生母曾是他的梦中情人,而白大帅一喝酒就薅了他梦中情人的头发暴打,他对白大帅是又恨又怕。

现在白大帅没了,只剩了他的小外甥白子灏,白家宛如经过了一次净化,在他眼中,忽然变得可爱亲切起来了。

在白子灏对他长篇大论了一番之后,他想起了新问题:“那我的队伍往哪儿放呢?天津卫虽然好,可是没我的地方呀!”

白子灏沉吟了片刻,问道:“你那队伍,军纪如何?”

“还行,都挺听我话的。不听话的都死完了。”

白子灏又问道:“你手头有多少钱?”

“就五十万,下个月的军饷还没着落呢!”

白子灏又思索了片刻,末了说道:“你记个电话号码,打过去找苏秘书,就说白少爷腿不方便,请他亲自过来一趟,有要事相商,记住了没有?”

“有、有什么商?”

白子灏一皱眉毛:“你有没有通文墨的副官或者秘书?你叫一个来,我让他记。”

李孝忠推开房门,伸出脑袋,狗似的大吠一声:“小张!”

不知道谁作了回答:“报告师座,小张没跟来。”

“那谁跟来了?”

“刚刚容秘书来了。”

“那让小容过来!”

人肉传声筒立刻开始工作,声若洪钟的吼道:“容秘书!师座叫你!”

不出半分钟,有人遥遥的答应了一声,又过了半分钟,一个人捂着头上的军帽跑了进来,白子灏正端了茶杯喝茶,抬头和此人一打照面,当场“噗”的将茶水喷了出来。

他看见容少珊了!

容少珊风采依旧,和先前相比,唯一的不同便是换了一身服色的军装。很惊讶的看着白子灏,他“哟”了一声,紧接着进退两难的唤道:“少爷。”

李孝忠一回身,也惊讶了:“嗯?你们认识?”

白子灏答道:“他原来在我爸身边干过。”

李孝忠立刻转向了容少珊:“你不大黄的人吗?怎么还跟白大帅干过?”

容少珊结结巴巴的讲述了缘由原来当时他和一班副官陷在了河南战场,在听闻了白大帅的死讯之后,他们没犹豫,直接就举枪投降了。

他们投降的对象,是敌军的一名黄团长。黄团长没有杀人的瘾,对于这帮副官也没什么兴趣,唯独在看到容少珊时,双眼一亮:“哎哟我操,你混到这儿来啦?”

容少珊对着黄团长,吓得双股战战:“你、你也当兵了?”

合着这位团长不是旁人,就是当初强行带他上山入伙的匪首。黄团长以为他早死了,没想到如今相见,他不但活着,还白白嫩嫩、活得挺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黄团长翻起了旧账:“你欠我那两百块钱,到底什么时候还?”

容少珊一摊双手:“我现在也没钱呀!”

黄团长立起了眉毛:“嘿!你还想把这账赖没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剁了你?”

“我信啊!”

“信了还不还?”

“没钱呀!”

黄团长并没打算真剁了他,正好他那队伍里少个文书,于是容少珊将功补过,就留下来了。

黄团长大黄时运不济,只威风了几个月,就在一场败仗中交待了队伍。仓皇的带着几名亲信,他一路北上,逃之夭夭。这一回他算是吃够了苦头,见到朋友李孝忠之后,他借钱安了家买了地,决定金盆洗手,而他的亲信们各奔前程,容少珊没有前程可奔,就被李孝忠收去当了秘书。

第85章 一条新路(二)

对待容少珊其人,白子灏也无所谓看得起看不起,他从来就没把这人往眼里放过,充其量就是太眼熟。但是到了现在,容秀成了他的媳妇,他再端详着这位年轻貌美的岳父老泰山,就忍不住要咂嘴让他管容少珊叫爹?那不如把他的胳膊也截了去。

于是把满腔的话咽了下去,他让容少珊记下了电话号码和应对言语,然后就转向李孝忠,装了个还有话说的样子,李孝忠也没多想,一挥手就让容少珊退出去了。

两人又做了长达二十分钟的密谈,最后李孝忠告辞离去,新雇的仆人挺有眼力价,走过来等他的吩咐,而他沉吟一下,却是说道:“你把太太叫过来。”

仆人答应一声跑出去,眨眼的工夫就把容秀领了过来,白子灏这才说道:“我不在这屋里呆着了,你推我回后院歇歇去。”

容秀推起轮椅,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也得专门叫我来推?”

白子灏答道:“你细致,要不路上有个坑坑洼洼的,他们避不开,颠得我骨头疼。”

容秀一听这话,就心满意足的微笑了,白子灏又道:“那些门槛子,等会儿也让人把它全锯了。”

容秀“嗯”了一声,平平稳稳的把他推回了后院。小耗子站在一盆花旁边,一双眼睛先是跟着容秀走,后来冷不丁的,他喊了白子灏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