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灵继续点头,想起自己素来对吃没有兴趣,但是那时一到他家就会有食欲,就是觉得他家的饭菜好吃。
等陆克渊点过了菜,侍者退了出去,雅座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希灵沉默片刻,然后问道:“你的伤……都好了吗?”
陆克渊把胳膊肘架在桌子上,微笑着答道:“好了。”
“有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
陆克渊依然是微笑着:“都是小问题,没有关系。”
希灵看他总是笑微微的。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陆克渊答道:“没想到还能看到你,心里很高兴。”
“高兴?”希灵故意说道:“我还以为你依然对我是避之惟恐不及。”
陆克渊摇了摇头:“我现在也还是认为你很有危险性。但危险归危险,高兴归高兴,不冲突。”
希灵忽然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前几年,小桐受了我的连累,被日本人抓去坐了牢,险些丢了一条命。”
说到这里,她发出了一点带着戏谑意味的感慨:“怪不得你当初跑得快,老狐狸。”
这时侍者送了酒与大菜上来,陆克渊先不说话,等侍者离开了,他才伸手拿过希灵的杯子,一边用软纸把杯子重新擦了一遍,一边答道:“你了解我。”
然后他拧开洋酒瓶子,倒了半杯酒放到希灵面前:“我这个人,前半辈子越是不要命,后半辈子越是惜命。”
给希灵倒过了酒,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记不记得,你当初总说我是个坏人?”
希灵端起玻璃杯,送到鼻端嗅了嗅:“我说错了?”
陆克渊放下了酒瓶:“不,你说得很对。我当时不管你的死活,把你扔在天津,后来听说你嫁给了小桐,我还在上海生了一场闷气。”
然后他欠身举杯,在希灵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祝你这一次旅途顺利。”
希灵小小的抿了一口酒,忽然说道:“我被你丢下之后,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微微的红了,可是声音依然带着笑意:“但我不恨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没骗过我,是我自己昏了头,非你不可。”
陆克渊怔怔的看着她,这小女人代表着他一生中最激烈的、也是最后的罗曼史。他不是讲爱情的人,如今年纪大了,就更是什么都懒得讲,可是此刻面对着希灵,他忽然感觉周围野旷天低、有风有雨。
年华岁月都被雨打风吹去了,只剩下两个灵魂相对而立,一个还是这样坏,一个还是那样危险。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希灵的手,他咬牙切齿,用力的攥。他老了,老得腿脚都不大利落了,可是在这女人面前,他竟感觉自己一阵一阵的热血上涌,会想搭船到重庆去,会想重新的打江山闯江湖。
希灵被他攥疼了,挣扎着把手抽了出来。蹙着眉头望向他,她问:“你干什么?”
陆克渊紧盯着她,说道:“站起来。”
希灵慢慢的站了起来。
陆克渊又道:“过来。”
希灵茫然的走到了他面前,然后在下一秒中天旋地转,被他拉扯过去抱到了大腿上。收紧双臂勒住了她,他喘息着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让我第一次痛恨我的年纪。”
然后微微抬头移动目光,他盯住了希灵的脸,目光冷酷,藏着凶意:“如果我能年轻二十岁,那你今天就回不去了。”
希灵直视着他的眼睛,答道:“我相信。”
然后她又答道:“如果我能年轻二十岁,今天你赶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了。”
陆克渊的目光渐渐柔和悲凉了,低头嗅了嗅希灵的头发,他松开了双手,只说出了两个字:“可惜。”
希灵却是说道:“不可惜。我们两个的关系,注定是有善始、没善终。”
雅间恢复了安静,希灵坐回原位,吃了一点东西,喝了杯中剩下的酒。
然后她和陆克渊一前一后的出了门,走回了旅馆前。陆克渊停在汽车前,说道:“到了重庆之后,给我报声平安。”
希灵答道:“好。”
陆克渊打开车门上了汽车,又对她挥了挥手:“我走了,你多保重。”
希灵目送陆克渊的汽车远去,心里很满意。陆克渊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坏人,她年少时的爱情,真实无误。
第277章 天津(一)
希灵一家如期启程,顺着长江往西南方向去了。陆克渊终究还是个有办法的,让他们能在头等舱中舒舒服服的度过漫长旅途。希灵一路上一直在和小桐嘁嘁喳喳的咬耳朵,并不是说情话老夫老妻的,还说什么情话,他们讨论的乃是更为实际的问题:到了重庆之后,怎么办?
两人都没去过重庆,所以这个问题目前暂时无解。好在这两个人也都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总不至于怯,况且手里有钱,底气很足,到了哪里都是阔的。
父母是理智的,女儿想起了哥哥,却是又赖赖的哼唧起来。希灵走到哪里。小黛跟到哪里,她也不是哭,也没有话要说,单是做出一副身心皆难受的样子缠人。
希灵知道自己是她的主心骨,她现在心里难过,自然是要眼巴巴的跟着自己。然而小桐看不下去了,一声吆喝,把小黛撵到了一旁去。
希灵不许小桐对小黛太凶,让小春的媳妇带着小黛到甲板上去看风景,等到小黛走了,她才对着小桐一笑:“你啊,还是没学会当爹。”
小桐对她连连的招手:“你过来。咱们接着说咱们的。”
希灵依言走过去,继续和小桐商议未来的大事,结果大事还没商议出眉目来,客轮就已经靠岸了。
希灵一家离船登岸,抵达重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可计数,一家三口加上小春两口,全都忙得发疯。于是等到玉恒接到小黛写来的长信之时,已是深秋时节了。
小黛这封信,写得很长,把她在重庆的生活细细的描绘了一遍她们一家这一次住进了歌乐山中,然而这里的住进山中,可不是贬义。山里风景优美。座落着许多别墅,其中有一幢房子,就是吴公馆,家里人口少,房屋还空着好几间,其中有一间顶宽敞的,她想着只要摆进几样家具进去,就可以给哥哥住了。
她并没有在信中对玉恒谈情说爱,所讲的都是家长里短的平常话,然而玉恒将这封长信反复的读了好几遍,越是读得细致,越觉得小黛正在信中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过去找她。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她呢?他不只是想她,他甚至连那个女人都有一点点想念了。毕竟是平日里常常见到的人,忽然间见不到了。他怎么能不在乎?
想到这里,很少惆怅的玉恒,今天惆怅了。
他也有过命的好兄弟,但是有的心里话,他对他们讲,有的话,他宁愿藏在心里,因为知道自己即便说了,那帮家伙也听不懂。或许可以去对叔叔说一说。不过叔叔也未必是他的知音,况且他现在也懒得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