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喉头稍动,严怀山说:“我在搜集爸爸违规经营的证据。”

严在溪呼吸一滞,他听到电话那头严怀山平平淡淡说出的几个字:“被他发现了。”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毫无波澜,严在溪贴着冰冷的窗户,视线无措地望向远方。

地平线下,海面正在升起。

“中午开始我就和绑匪失联了,现在有车在后面追我,我脱不了身。我怕他会对孩子动手,小溪,”严怀山古井无波地猛然松开油门,他余光平淡地扫向后面加速驶来的车辆,“他是你的孩子,你给哥生的孩子,你要去救他。”

“哥!你现在在哪里?!”严在溪死死地扣住手指,他吼叫的幅度很大,牙齿闭合在一起,咬烂了口腔湿润的肉,嘴里有很咸的腥味。

“小溪,”严怀山面无表情地在桥面上打了方向盘,将车头猛然调转,但语调仍旧没有变化,不过是在漫长的冷静中,十分突然地笑了一声,那声笑又很温柔,像凌晨三点四十九分的海。

“权利啊,钱啊,这些东西可能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我们想在一起,也比哥想象中的难,从一开始就没有完美的解法。你说得对,哥从来不是一个高尚无私的好人,我放不下世俗定义的荣华富贵,也离不开庸俗至极的功名利禄。哥想要公序良俗的成功,但你却不在伦理纲常之内。”

他声音很淡地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到嘉青的海边,你对着大海许愿。”

“哥哥,我要开始许愿了,你要走远一点哦!”个子很小的严在溪大挥着手臂,叮嘱个子很高的、漂亮的哥哥走远一点,走得再远一点。

他说愿望被听到的话就不灵了,他很想这个愿望实现。

严怀山表情没有变化地配合他,漫不经心地踩着脚下松软的沙走远,他对严在溪的愿望不感兴趣,也并不关心他能否达成这个前所未有的心愿。

“大海啊!辽阔又美丽的蔚蓝色大海!”严在溪的手掌扩在嘴边,他兴奋地运用不算很大的脑袋里最美好的辞藻,悄悄地大声许愿。

海太大了,如果他的声音太小,大海不会回答。

“我想要坐在全世界最高的摩天轮上看着你,从早到晚,从肚子很饱到肚子很饿,摩天轮上的每一个小房子里都住着很幸福很幸福的人,每个人都会把幸福分享给我,那么我也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严在溪啦!!!”

“对啦!”严在溪后知后觉地想到远处等待他的哥哥,吐了下舌尖,贪心地对大海补充:“我的哥哥也要幸福哦!”

“你要的远走高飞哥给不了你。”

严怀山很轻地叫他:“小溪,哥很卑鄙也很无耻,既不无私,也不慷慨。我活在苟且里,你也别想清白。哥无论如何都要留你在身边,要做鬼也会拉着你共赴地狱,如果下辈子哥响应了因果轮回,我们就一起狗苟蝇营。”

车与车结构的铁块碰撞在一起,铁和铁都搅在一起,玻璃在清澈的海风中碎成无数的小块,像天气晴朗时,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舞动着。

“哥!!!”

“嘟嘟嘟”

盲音交叠起伏,在风中飘荡,海面的浪一样。

·

福祸未卜,很像是赌徒的路。

赌徒于某种程度上无限接近于虔诚的信徒,不过后者的信仰对象五花八门,前者唯一推崇的只有财神爷。蒋诚觉得在等待严怀山的这条路上,严在溪是个完完全全的、以严怀山为信仰的,亡命徒。

严在溪像个豪掷一搏的赌徒,把全部压在严怀山一个人身上,得之他幸,失之他命,没有丝毫怨言。

这是最吓人的,蒋诚想,就连赌徒赔了钱都会朝着上天怒骂几声,可严在溪却一声不吭地面对着严怀山近在咫尺可能的离去。

蒋诚到医院的时候发现严在溪已经守在病房门口,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走到西装革履的严在溪面前,垂了下脸:“严总,您来了。”

严在溪脸上的表情趋近于无,眼角很平,嘴角微微抿直,看人的时候会从视线里流出些许的冷漠与冰冷。

他在短短三个月里的变化很大,与先前的他几乎判若两人,与先前的严怀山又不尽相似。

“嗯。”严在溪从公司出来就驱车赶来医院,他的生活一直维持着规律又枯燥的三点一线,公司、家、医院。

在蒋诚从前对他的浅显认知中,严在溪从不是一个追求无味单调的人,这样的生活一直是严怀山在恪守。

但严怀山车祸后,严在溪毫不受影响地进入公司,完美无缺地把他哥先前的所有项目都一一接手,公司内部变动得天翻地覆,连人事都调动很大,像是要把严怀山的痕迹全部抹除。

自半月前蒋诚被调离秘书办后,他就开始自省先前严怀山曾产生怀疑时他对严在溪不会夺权的笃定,现在,他甚至对严在溪的行为隐隐产生戒备。

“蒋助下班时间不回家来这里干什么?”严在溪语气不算很好,甚至称得上饱含敌意。

蒋诚对他的针对感到无辜,他转过头,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到病房里仍旧昏迷的老板,扭过脸又看到严在溪抹在额前的发蜡,觉得有点好笑:“我刚去学校接孩子,他说想等你一起回家,我就把他带过来了。他在楼下等你。”

“我说过很多次,不需要你去接我的小孩。”严在溪垂着眼角看人的时候显得冷漠,让蒋诚脑海里平白无故地浮现严怀山往日的脸。

他暗自感叹血缘与基因的神奇力量,但还是保持恭敬地说出惹怒严在溪的话:“严总苏醒的时候嘱托过我这件事,现在无法谁都无法保证孩子是绝对安全的,我不能辜负严总的信任。”

“如果您还是不放心我,可以对学校申请我接送孩子的限制令。”

严在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对蒋诚说:“他知道是你吗?”

蒋诚被他瞪得愣了一下,他很快明白过来,但严怀山又从没有让他对严在溪说明过真相。蒋诚痛苦又憋屈地抿了下嘴唇,不好回答知道或不知道,只能躲开严在溪的眼睛,字斟句酌地说:“严总先前让我给过您一封信,但因为您好像一直告诉秘书办的人拒绝我的任何请示,您本人也对我有一些……偏见,所以信一直没有送到您手上。”

严在溪对那封早已存在信置若罔闻,他抱着手臂,安静地透过很小的圆形玻璃窗看着病房内。其实蒋诚并不确定从他的角度是否可以看到躺在里面的严怀山。

“写信,”严在溪很突然地嗤笑,“老土。”

直到这一刻,蒋诚才完全地确定,严在溪对他的敌意不完全是因为揭发严怀山对严左行的“反叛”。这其中还有很多东西,很多更加复杂的情绪。

蒋诚意识到,严在溪好像在生气,兀自对着还不知何时会苏醒的严怀山,悄无声息地闹了长达三个月的脾气。

他明白过来后,一方面觉得严在溪本质还是小他们很多的弟弟,另一方面又觉得严在溪的怒火也算情有可原。

蒋诚扪心自问,如果和严在溪的身份互换。从小仰仗的兄长以性命做威胁,要他放弃过去的所有,毫无希望地沉沦在一个人身上,终身不娶,放弃正常人生儿育女的幸福生活,心甘情愿地做一辈子的囚鸟,恐怕他现在不会比严在溪冷静多少。

普通加护病房不如重症监护室来得人心惶惶。

要安静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