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看了也难过,他说:“沅,你看谁来了。”

沅这才抬起头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荔:“荔……”但姜荔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走不动。姒泷推着他前进,他看着姒沅抱着那颗蛋,身体就像冻住了一般。

几乎是姜荔一到床边,姒沅就扑了上来。那冰莲的香气里,带着浓浓的悲伤……姜荔感觉到姒沅抱在他肩上,一股热热的液体流进他的脖子里。

“荔……我们的孩子……”

荔想逃,他真的很想逃。但看见姒沅那双被水洗过的眼睛,身体就像被蛛网束缚住一般。那颗已经筋疲力尽的蛋就隔在他们中间,渐渐变得灰暗。“荔……我不要蛋了……不要了……你别离开我……”越来越多的液体淌在荔的脖子上,把衣领都沾湿了。如果不是他执意想要蛋,现在荔怎会不想见他;如果不是先怀揣了希望,现在又怎会如此绝望……

荔觉得被沅碰过的地方,都像岩浆淌过,半边身体,都陷在巨石之中。沅抱着他,越抱越紧,不肯松开,生怕他会离开。荔抬头看向姒洹,对方的眼里带着点歉意:“荔,这次算我求你。”

“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蛋不能破壳的原因有很多,可能幼崽体弱,可能蛋壳太厚,可能天气不好占卜的结果不详……什么样的原因都有。也总有小部分的蛋,等不到壳外的光亮,就夭折掉。荔并不觉得他的到来会有什么改变,但既然姒洹他们希望,他就试一试罢了。

荔摸了一下那颗蛋,里面果然有一个很微弱的意识。他又输入了一点自己的灵力,感觉那个意识被支撑着强了一些,但他撤掉自己的灵力之后,还是没什么变化。他们又等了一会儿,那颗蛋还是安安静静的。

“我说过,即使我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荔说。

姜荔要站起身来,沅却在后面抱住了他,按着他的手,手指沉默地插入指缝中去。洹捧起荔的脸,看着他,忽然深深地吻下去,任由沅将荔的手越抓越紧。一吻结束,洹的呼吸喷在荔的脸上,他说:“对不起……荔……没有照顾好你的孩子……”泷也叹了口气,把那颗蛋捧起来,放在荔的腿上,说:“没事,荔,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的蛋……不要难过……”

荔忽然感觉到一种决绝的心痛,仿佛断绝已久的联系,突然间连上了;而那一端的情绪太过沉重,如溪流转化为瀑布,倾压下来。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在明亮的光线下,他看到那颗蛋的外壳很普通,和别的蛋也没有什么区别。既不是一个怪物,也不是妖魔。

以前在族里的时候,荔也见过那些女人生蛋。她们生下蛋之后,通常不怎么管,都由孩子的舅父照顾。因为她们有很多情人,总得一一去安抚。大家都觉得女人的腹部很神奇,因为她们秉承了祖神的形象,而又带来了新生与创造那是神独独赋予女人的力量。在灾祸疫病弥漫的灰雾里,死亡如影随形,总有婴儿带来一丝希望。

荔摸上了那颗蛋,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那颗蛋中去。迅速流逝的灵力撕拉着灵脉,带来竭泽而渔的痛苦,他却毫无反应反正,神人已为欺瞒上天,付出了代价。通过斩尾生下的蛋,虽然与其他蛋无异,但母体却会为此一次次衰弱,直到枯竭而死。

等到他衰竭而死……那也是一种解脱;如此,在那之前,他就是物尽其用罢了。

那颗原本灰暗的蛋,逐渐变得光润,意识也在增强。荔渐渐失去了力气,靠在姒沅身上。姒泷说:“好像……有点出来了……”

小小的尾尖在蛋壳上钻出一个洞,然后,那个洞越扩越大,孩子的蛇尾渐渐露了出来。那是和父亲一样漂亮的银白色,还带着蛋里的粘液。有了第一个破洞之后,整个蛋壳的碎裂就变得容易了。只听见一声脆响过后,一个眼睛还睁不开的小娃娃,头上顶着碎蛋壳,慢慢从洞中钻了出来。他先是打了个喷嚏,然后才哇哇大哭起来。洹他们的心猛地提起,而后终于落下。

他们拿来布巾,拭去孩子身上的粘液;用清水,洗净他的头脸,放在荔的怀里。婴儿的小手紧握成拳,揪着荔的衣襟不放手,一边哭,一边往他怀里拱去。姜荔抬头见别人都看着他,说:“看什么看?”

“咳咳……”姒泷咳得最大声,把别人的尴尬都掩饰过去了。姒洹眼神飘忽着。而沅,从背后紧紧地抱住荔:“荔……”

不知什么时候,姒辛也被抱了过来。他被放在床塌上,挥舞着小胖手就想爬过去。光和旦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光看见坑哧吭哧爬着的辛,好心把这日渐沉重的小东西抱了起来。辛却不领情,两条小胖腿使劲蹬着光。“啊啊”他叫着,眼睛却瞥向荔那里去。光看见抱着新生儿的荔,屋子里一股幼崽的奶味,不由得涨红了脸。而想到怀里这个香香软软的小东西也是荔生的,手突然都不知道怎么放。

小崽子哭到累了,睡着了。但那双小肉手扔紧紧扯着荔的衣襟。姜荔无法,把衣服脱了下来,给他抱着,幼崽才被骗过去了。姜荔想要站起身来,姒沅却扯住了他的衣襟。他一手抱着熟睡中的孩子,一手抓着荔,眼神里透露出渴求。

姒旦坐在床边,戳了戳婴儿的脸,他看见姜荔,脸上却浮现出奇异的神色……这两个孩子,都是这个男人和他的舅舅们生的……在婴儿的哭声里,抱着孩子的男人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意味,尤其是知道他会怀孕后……操他,把精液射到他肚子里,他就会被搞大肚子……姒旦清纯艳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霞色。他微笑着说:“恭喜舅母,接连为我姒族生下两个贵子,是我族的大功臣……我素闻姬族族长多子多福,有七子三女,但假以时日,恐我姒族也不会差……”

荔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姬族族长是个女人,姒旦这是说他比女人还能生。姜荔一下子甩开沅的手,走了。旦这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一肚子坏水……姒洹摇头,刚想追上荔,却听到有人来报,太姒大人要请他过去。

母亲找他?姒洹一愣,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过问他们的事情了。

*

太姒依旧坐在火塘前,毯子上扔了几块烧出裂痕的兽骨。她的手上,也有一些烫伤的痕迹。见到姒洹,她说:“老二的孩子怎样了?”

“是健康的,只是有些体弱,休养一阵就好。”

太姒拿起一块刻了日月星辰、鸟兽鱼虫的兽骨看了看,算了一下,说:“那就叫‘辰’吧。”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谢母亲赐名。”

太姒又问:“光和旦可安顿好了?”

“与以往无异。也请巫者为他们驱秽纳福了。”

“那好”太姒说,她又往火堆里扔了块骨头,“事不宜迟,光和旦的成人之礼,准备进行吧。”

洹的心中噔地一下。太姒等了一会儿,洹才缓缓开口:“是否过急了?”

“不早了。早该办了。”太姒说,“这次,就让姜荔来主持。”

这是太姒第一次在话里提到姜荔。自从姜荔来到姒族之后,她几乎没提过姜荔的名字,有事都是通过姒洹去做。毕竟一个“姜”字,就昭示了不同的母系来源,在太姒还在世的时候,她本能地不愿另一个母族的力量,取代姒族的核心。

“……”

“怎么……不愿吗?”太姒抬头看了一眼洹。

姒洹知道他不能拒绝,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在姒族祖庭中的那个晚上,光和旦同样是受神见证的分享者。只是……原本他以为他不会因此介怀,但现在他发现,他也是介意的。

6.13 成人礼2

“让荔来主持仪式……恐怕他不愿意。”姒洹说。

“这有何难……你要是跟荔说,仪式中光和旦会给他跪下,他肯定答应……”姒泷说。

“只是……”姒洹的目光越过窗户,看到斜坐在石椅上的荔。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手里把玩着一把嵌了宝石的小弯刀。庭院里有两个正在摔跤的角斗士,这些血统低下的奴隶虽然灵力不高,但是肌体强壮,在大冷的冬天里也能赤裸上身进行决斗。贵族看得高兴了,就随手将手里的配饰或武器扔下去,奖励给打胜了的奴隶。

但面上的浮华洗去,留下来的,却是青年眼下深深的阴影,和嘴角的蔑笑。

“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姒洹说。

“正是因为未恢复,才需要有点事情做。”姒泷说。如鹿群中的幼鹿一般,在野狼的追逐下才能更快成长。弓弦一旦松了,想要紧上就难了。

姒洹他们出现的时候,周围的侍从纷纷行礼,无关人等渐次退下。姜荔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是洹,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弯刀。那银色的弯刀在他手指上灵活地转来转去,绿松石划出令人目眩神迷的颜色。“喜欢看?”姒洹说。

“无聊罢了。”姜荔说,仍把玩着那把弯刀。他全身裹在黑色皮毛荔,好像已经逐渐适应了北地的生活。姒洹摸了一下青年有点凹下去的脸颊,说:“瘦了些。”荔却轻轻地撇过脸去。姒泷蹲了下来,熟门熟路地抱着姜荔摸摸蹭蹭,偷亲了一下脸颊,不出意外脸上马上被糊了个巴掌。但他仍笑嘻嘻的,抓着荔的手不松开,趴在他耳边说:“……想不想看小光和小旦吃瘪啊……给你下跪……还要给你敬酒……”

姒泷还说了些什么,荔脸上笑了一下。姒洹突然说:“不去也罢。我和母亲说一下……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还是太过着急了。”

姒泷却对洹摇了摇头,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