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究竟得了什么病?”腹中即使疼痛减轻也仍有怪异感觉,刘玳不免有些担忧。

元雨公主长指紧张地绞在一处,面上却不显,浅浅笑道:“无事,是你身子虚,一时劳累所致,好好静养便可。”

抓在碗沿的手指骤然聚拢,刘玳蹙起眉。

无事,又是无事。

若真无事,他又怎么会躺在此处。自己身体如何,刘玳岂会察觉不到异常。这几日的画面回溯过,未曾留意过的细节渐渐浮出水面,他隐隐猜测到了什么。无论是宫中的秦太医还是面前的姐姐,他们定是瞒了些事。

到底是什么病如此难以言说?

食欲不振、腹痛、流血……难不成他真患上了什么恶疾,难道他已经时日无多?

“玳儿,怎么了。”见他凝重模样,元雨公主不由心急,怕又是身体不适。

刘玳摇了摇头 ,扯开了话头,“姐姐,这是何处,那西南王呢?”

“你昨夜太过虚弱不可再奔波,于是寻了一处村落落脚。至于那西南王,为掩耳目迷惑李玄烈等人,他假作护送我们二人已离京,只留下几个暗卫。等风头一过,若渝他们自会来接应。”

“对不起姐姐,要不是我生了病,这会早该离开了。”自知是自己拖累,刘玳不免有些愧疚。

元雨看穿他的心思,浅浅微笑道:“又在说傻话。”

近日京城守备森严,大街上多了不少巡逻侍卫,出入城门者也皆被查了个仔细。老者收了元雨公主的银钱入城买药,路过那城墙时见人头攒动,顿时起了好奇心,挤进去也瞧了一眼。

“最近城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有前朝余孽行谋逆之事,所以现下搜查得严,。”

“怪不得,今早进城的时候见带走了好几个人。”

“那搜查的又是何人?”

“何人,你往榜帖上看一眼不就有了。”

老者闻言抬头一望,头顶两张画像栩栩如生,两个人画的却是同一张脸,一男一女双生子,容貌皆惊为天人。

他一惊。眼熟,实在太眼熟。

今日那老大夫不知为何迟迟未归。天色渐晚时,西南王留下的暗卫匆匆来报,说是四周出现官兵的踪迹。

元雨公主眼皮一跳,顿感不妙,当机立断决定带着刘玳离开此处。不曾想前脚刚走,后脚那老大夫便带着侍卫闯入,然而却已是人去楼空。

山下村落间喧声噪杂,火把的亮光在渐暗的天色中尤为明显,从山脚蔓延至林间,驱散朦胧黑夜。

刘玳体弱不便行走只得被人背起,脚程也因此减慢。隐隐火光错落在灰暗林间道上,刘玳收回视线,捂着嘴闷咳了几声,颤颤说道:“姐姐,我们就此兵分两路,尚有生机。”

“可是你……我放心不下。”

“有暗卫在不必担心,待甩开了追兵我们再汇合。”

听着身后的追捕声越发逼近,元雨权衡再三,只得咬牙同意。

就此分了道,姐姐那处尚不知如何,而刘玳腹痛却又再犯。一路颠簸加重了他的病情,疼痛比上一回更甚,他满额虚汗呼吸短促,只觉腹部仿佛被锥子戳得血肉模糊。

暗卫发现不对劲时,手上已沾满粘稠血液,将人放下一看,面色惨白如死尸,若不是还有一缕气息与痛苦呻吟溢出,怕像是已经归了西的。

刘玳痛得几近濒死,全身宛如身处炼狱烈火中被煎烤,感官皆被痛苦封闭,而手心下的小腹如被一刀一刀剜开,像是要挖空他的血肉。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早顾不得自己还身处险境之中,只想要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似乎只要睡着便不会再痛。

眼睛闭上就再睁不开,刘玳分不清昏迷还是困倦,无力再清醒过来,即使刀剑撞击发出的声响惊起了山林中的鸟兽,也无法再唤醒他被麻痹的神经。

打斗不知何时停止,夜风吹过树影婆娑,脚步声随着摇曳火光渐近。等到有人举起火把凑到树下,将眼前景象照亮个明明白白,便能见到树下栽倒了一个蜷缩的人。这人已然昏厥,不知遭了什么难,裤腿上鲜血淋漓,身下泥土亦被染成深色斑块。

赶来的李玄烈瞳孔猛缩,呆滞在原地。他年少时便已上沙场出生入死,生死之事早已司空见惯,但此刻眼前的触目惊心,却还是令他慌了神。

第一章 18

骗人

重华宫外的桃树上娇粉渐无,花瓣早在先前的一场春雨中纷纷落了一地,桃花快要落尽后,细长枝桠上反倒长起了浓密绿叶,估摸着快要结果了。

殿内的刘玳还昏迷不醒着,连一口药都喂不进,褐色药汁沿着唇角没入颈间,嘴里却空空如也。太医与宫人束手无策,可又无人敢出声,只因此刻陛下的脸正黑得可怖,人人皆怕稍有不慎便会触及逆鳞。

李玄烈沉声道:“拿来。”

天子之令不容置喙,秦太医忙小心翼翼递上手中剩了一半的药碗,又识趣地从刘玳榻前走开。李玄烈单手接过,缓缓走近床榻坐在了一旁,空出的手抚上刘玳瘦脱相的脸,动作又轻又柔,难得温情,两侧的宫人皆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无人敢看皇帝是如何喂药的。

李玄烈垂下了眼,拇指拨开了两片发白的唇瓣,隐隐露出阖上的牙关,他含了一口汤药低头覆住刘玳的唇,舌尖轻巧地撬开牙齿将苦涩药液送入口中。

刘玳双眼紧闭着,眼皮下的眼珠始终没有转动,浓密的睫毛落下了一片阴影,瞧着脆弱又可怜。

他昏睡了很久,像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一般。直到在昏迷了整整五天后,那双凤眼终又再度睁开。

醒来那日,天下起了雨,整座皇宫被朦胧雾气笼罩,灰暗凄清,仿佛春日的生机都在这一天休止。

重回重华宫令刘玳心生绝望,太医的一番话又激起内心深处更浓的悲哀,他不顾宫女的劝阻,拖着羸弱的身躯颤颤巍巍向殿外走去,他打开了殿门,骨骼突出的指节抓住门框上,黯淡无光的瞳孔呆滞地望向风雨飘摇的灰暗天空。

细雨随风卷入檐下,沾湿飞起的衣角,刘玳像是魔怔了,仍旧不管不顾要往雨里走去。

他想要离开这儿,离开这座宫殿,离开皇宫,离开京城。潜意识里的渴望驱使着他麻木前行,他似乎分不清是梦是真,只想着“离开”二字。

直到被一双手拉住,刘玳往后跌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你的病还没好就急着冲进雨里,是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