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边只淡淡回了两个字:“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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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丹青坐进傅景言车里的时候还很高兴,他怕赶不及家教,特意去超市买了个加热的三明治,刚坐上傅景言的副驾驶位,就像个仓鼠一样哗啦哗啦地拆包装吃起来。
傅景言瞥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问:“你那个师兄叫什么?”
“张天之,是我在胃肠外的时候一个关系很不错的师兄的朋友,”商丹青咬了口三明治,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查房的时候哥你也见过的,个子高高瘦瘦的那个。”
“没印象。”傅景言大概回忆了一下那个张天之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像是多了某种放心。他顺手伸手揩掉商丹青唇角的番茄酱,打开导航就将车从停车位上开了出去。
商丹青只当人是不关注,舔了舔唇角又低头吃起来。
六点下班从医院立刻出发大概也要五十分钟,所以张家定的是七点半上课,上到九点半,但白天在医院连轴转一天已经很累了,要不是为了赚生活费,这个时候商丹青应该已经躺在宿舍的床上先美美睡上一觉。
以至于他吃完了三明治以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在副驾驶打起瞌睡来。
夜色渐浓,但城市街区的霓虹灯还闪烁着各样的光,晚高峰的路上仍旧是川流不息,等傅景言把车开进导航所指示的小区的时候,商丹青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了。
“丹青,”傅景言踩住刹车喊他说,“到了。”
他半梦半醒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睁开眼。
其实商丹青以前上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到车上就犯困。因为初中离家远,所以他就和傅景言一起拼车去上学,一个去初中部,一个去高中部。有时候他熬了个通宵打游戏,第二天困得睁不开眼,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就被傅景言拖了起来,拖着去刷牙洗脸,又拖着上了汽车。
那会儿他在车上打盹,也是傅景言这样陪着他。
四五月的春末最叫人睡意朦胧了,晚开的梨花盛了满枝头,商丹青模糊还记得自己睡在傅景言腿上的时候,半梦半醒地时候那只手好像会撩开他头上的碎发,在闷热的车子里擦掉他额头上湿黏的汗珠,每次等他睁开眼的时候都是傅景言靠在车窗边,低头淡淡地和他说丹青,到了。
他就从傅景言的腿上爬起来,下了车一步步往学校大门走。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现在他要是再想把哥哥的腿当枕头用,是不是就不能这么做了?
商丹青一直睡舒服了,等他醒来的时候,才隐约感觉到唇瓣上好像有些痒意,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睁开眼,才发现是傅景言在用手指摩挲他的嘴唇。
“哥?”他微微睁大眼。
“吃完三明治没有擦嘴。”傅景言随手抽了张餐巾纸递给他,“你嘴巴脏了。”
“喔。”
商丹青连忙接过餐巾纸擦了擦嘴巴,一边解开了副驾驶上的安全带。
幸亏有哥看着,要不然家教第一天就要丢脸了,出于对傅景言的信任,他也下意识忘了为什么明明车上有餐巾纸,哥还要用手指摸他嘴唇这回事。眼见着七点二十五,外面天已经全黑了,他就要下车去。
“哥我先走了啊,你到画室以后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会不会太累?”傅景言看着商丹青着急忙慌的样子,忽然问道,路灯的光打在傅景言的脸上,半张脸处于阴影位置。
商丹青扭头一愣,脸上因为刚睡醒还有几分惺忪,他想了想说:“也有点吧,原来上班就累,下班了还要备课,像今天白班刚下就得马不停蹄赶过来了……但是好像也没有办法,有哥陪着我已经好多啦。”
“有想换一个轻松点的兼职吗?”傅景言抬手,把他吃剩的三明治垃圾递给他。
“家教第一天就想着跳槽不好吧,而且我都答应师兄了。”商丹青接过垃圾眨了眨眼。“没事的哥,师兄说他弟弟很好教的,不会累到我的。而且下班前师兄说他已经让他妈妈铺好了床,今天晚上我可以放心在他家住一晚。”
傅景言想起商丹青下班前发的那句“师兄人真好”,心中莫名生出一些醋意来,然而看着商丹青做足准备,想要赚回生活费的样子,他也说不出阻拦的话。他不是商丹青的亲哥哥,不能插足商丹青做下的决定。
他私心想要用尽办法让商丹青留在自己的身边,偏偏却只能沉默着,眼睁睁地看商丹青离自己越来越远。有时候傅景言甚至会想,他们还不如是亲兄弟,好歹能有名正言顺站在彼此身边的理由。
“哥,怎么了?”商丹青奇怪问道,总感觉傅景言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傅景言盯着他,沉默了会儿说道:“家教结束之后早点下楼。”
“什么?”商丹青猛然一愣。
“不是说公交车没班次吗?”傅景言收回目光,“我接你回去。”
“但是两个小时……”商丹青欲言又止,只是他知道傅景言一般不会轻易改变决定。
难道哥是因为他要住在师兄家,所以才要接他回去?商丹青微怔,不可能啊,他都和哥说师兄人很好了,哥没道理再担心他的安全啊。
两个小时的时间,他生怕哥会等得无聊,可是看傅景言并没有改变决定的意图,商丹青最终还是关上车门,背着背包上楼去了。
商丹青走得急,一心扑在家教上,没发现车里的傅景言看着他跑上楼之后,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兼职的事已经让人捷足先登了,闲来无事开车送人的借口一次能用,却不能一直用。
一个是自由画师,一个是实习医生,他们的生活其实本不该有交际的。更何况傅景言答应了商母,绝对不主动接近商丹青半步,但傅景言忽然有些不知道,如果他一直停在原地,那商丹青,还会大步跑向他吗?
他又有什么理由,能让商丹青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张家住的小区地方比较偏,好像除了零星几盏路灯以外其他地方都是暗的,车旁外的路灯忽然扑哧了一下,随即变得忽明忽暗,直到彻底暗下来。傅景言坐在车里,就只有一点点月光折射着照进车里,照着方向盘。他看了眼车上的时间,七点半,从兜里摸出烟来点燃。
车窗降下,夜风吹走了烟气,傅景言叼着烟靠在车窗边,忽然又想到了商母那天和他说过的话。
“难道你就能确定一件丹青自己醒来都能忘了的事,就是他自愿去做的事吗?”
他看向后视镜中叼着烟头的自己,嗤笑了一声。
傅景言,其实你也没有那么确定,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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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商丹青再次下楼的时候,就看见傅景言在拿着平板画手稿,他慢慢靠近了,看见傅景言又在画赤裸的人,画里的那个人好像和前几次一样,都是同一个人。
但这回画里人的手被铁环吊起来了,虽然依旧是一道背影,看着却并没那么唯美了,反而那人像是在遭受刑罚一样,无力被吊跪着,裸露的背上带着血痕,还添了几分阴暗与暴力的气息。
商丹青有些愣住,看见了地上掉落的烟头,他很少看见傅景言抽烟的样子,或者说傅景言极少会让他看见自己抽烟的样子,扎起的丸子头有些凌乱,平板的光折射在傅景言的脸上,眼神冰冷,这样神情的哥哥,让商丹青隐约都觉得有点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