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关心他是否喜欢弹吉他,也不会看他留下的那些书,它们摆在那儿,只是作为景点的装饰品。

那本《窄门》就在那里。它已经开始显得醒目了,其他书籍已经显出泛黄腐朽的质感,而它即便是外皮破损也依旧保存得相当完好那是本后来才被放入的书籍。它的破损不是因为岁月,而是因为它被翻阅了那么多次,每一页被轻柔谨慎地抚过。

我拿下它,打开它。

“也许我患上了一种疾病,或者犯了错误。” 扉页上那漂亮得近乎锋利的钢笔字写道,“‘美’拥有它的特定使用范围,而我将它用在错误场所。不过既然所有人都欣赏钢琴声,也许这又是种‘共享的艺术’,谁知道呢?音乐是无国界的。也许美丽的是钢琴与音乐本身,至于弹奏的是哪一双手则没那么关键。”

那是1943年12月24日。我的牙关在咯咯发抖,为我终于看见了这个秘密直接的谜底。

那是一见钟情。看见她时他就被吸引,像是火光吸引飞蛾。

“我不该总是盯着那儿看,” 年轻的德莱恩少校写道,“她显然感觉到我了我会注意的,这确实相当不礼貌,无论对谁都不该这么做。”

那些字迹一直随着书页向下,它差不多被当成了一个记录册,“我撒了谎,现在只好把它再读一次。” 工整的那种字体在第三页写着。

这显得毫无头绪,什么谎?但是那下面,另一种字体作了回应。我相信任何一个了解过阿克曼的人都不会对那种字体陌生,它有那种特有的提笔风格,她写……她写,用一种柔和的,调侃的口气。

“好吧,文森特,” 她写道,“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能知道我在看你了你根本没在专心读书。”

那是1946年12月31日。空了一小段距离,那个笔迹又出现了。

“对了,今天下了雪,就像你邀请我跳舞的那天晚上。”

战争的烟尘已经消散,年轻的钢琴家坐在温暖的室内,身侧说不定跳跃着壁炉的火光,她笑起来,为爱人的懊恼,阿克曼写下这句话,就像她的爱人正坐在她身侧聆听。

“我如此希望她说的是真的,但理智总告知我一切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收到了水表记录。也许唯一的安慰在于作为进攻方克莱尔只是觉得厌恶,还不至于痛恨我我的自我安慰也够蠢的,如果克莱尔恨我,那当然不会让我知道。我还说错了话。”

1944年5月21日。

“不,文森特。” 那个笔迹又出现了,“不过没关系,你知道真相是什么,我爱你。但即使这是我第无数次看到你的话,每一次当我想到你那时候感到难过时,我还是跟着觉得难过了。”

1949年10月5日。

我想起那些外界的评价,“阿克曼温和的外壳下包含着冷静利落的严肃内核,无论哪次访谈都缺乏情绪用语,和她充满感情的琴声截然相反。人们很难相信那些让人热泪盈眶的琴声从克莱尔·阿克曼手指上流出或是由她写下,但那就是实情。”

情绪用语。她从不缺乏情绪……只是在她离开集中营的漫长岁月中,那扇大门总向着一个方向打开。

“每当我弹奏《细雨》,我都感到自己还置身于伦达克的细雨中,我站在卧室的窗前,而你正回头望向窗户,汽车的排气筒吐出白烟。这场景如在眼前,让我常常忘记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年。”

1967年6月28日。

我翻看那本书,字里行间的批注差不多和纪德的印刷字一样多。德莱恩的字迹自1943年的平安夜开始,而克莱尔的字迹则开始于1945年,但它一直延续下去,跨越了近半个世纪。写在纸张上的显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另外的那些藏在琴声中。

“我们的爱不为世人所知,在我想要向世人宣告时我必须缄默,而当时代变迁,我又已觉得不必再揭破谜底。如果有人发现了这一切并想要告诉世人,那便让他们去做吧,对我来说它从来广为人知。” 克莱尔写道。

“当琴声流淌在世界上,我便在讲述我们的过往。伦达克的玫瑰仍在开放,而你知道我种它们时除了有点儿私心我将它们的大多数留给我的同胞,而这样……在你的坟墓边也会常有玫瑰开放。”

“文森特,时间正在让我向你走去。”

现在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细雨》、《致阿芙洛狄忒》、《玫瑰盛开的原野》、《烟雾》以及那些被世界视为经典的曲目,它们流淌在历史的长河中,讲述那个无人看清的秘密。一支曲子是一段过往,那些朦胧的烟雾,炙热的目光,以及……克莱尔“进攻者”的身份。三百年后这已经不会再令世人露出惊奇的眼光,而在那时显然惊世骇俗。

我握着那本书的书脊,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它,直到暮色将我笼罩。那空白的一年终于得到填补,三百年前,克莱尔与德莱恩的脚步声曾经回荡在这栋别墅中,他们那短暂一年的爱情如冬夜的光火般乍然明亮起来,照亮着阿克曼之后的漫长岁月。

它本身已足够迷人,又因最后清晰冷酷的死亡留下了永远难以抹去的烙印。正如当我翻到最后一页时,那张被塑料硬膜封起的纸条。

“克莱尔,死亡让一切永恒。”

我站起身来到卧室的窗边向下望,从那里看去,别墅的正门清晰可见。数百年前,雨雾朦胧中年轻的军官想必就是在那儿抬起头望向二楼的窗边。在那儿他留恋的一切正熠熠生辉,温暖的卧室、手臂,他黑眼睛的爱人。

我终于到达了迷宫的尽头,但是我心中充斥的却不是喜悦。我暂时带走了那本书,这些发现经过整理无疑会让我获得巨大成功,但当我在卡车的轰鸣声中步出集中营时,我的脑海中却依旧浮现着这两个魂灵的身影。

克莱尔与德莱恩,他们年轻的影子留在别墅中,直到半世纪以后阿克曼的目光仍平静而眷恋地停留在那里,不愿离去。失去因为太过漫长的岁月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而注视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那爱情往事中的遗憾、悲哀与释然正渗透而出,让我,这个三百年后的旁观者,仍旧感到自己被一种湿润、朦胧的纯白雾气笼罩。

暮色笼罩着我,我在隆隆的运货声响中走出集中营,忽然被几点白色吸引。当我走过去时,我的脚步停住了集中营冷黑的墙根外,田野的边缘有零星的白玫瑰开放。它们开在那儿,无人问津,生长多年,是它们数百年前遍布田野祖先的不起眼后人。

但伦达克秋日的晚风之中,它们依然静默地、纯洁地开放。

另:手稿已扫描给你,相信你会愿意成为它们的第一位读者。

你的笔友哈维

2431年11月2日

嗯,大概就是这样~每当世界上有人弹奏克莱尔写出的曲子,他们的故事就在世上流淌。

下一个应该更he线吧。

希望大家多多评论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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