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德莱恩。他了解你,知道你不缺乏开枪的勇气。这是枪支,这是利刃,这是救赎的十字架。他把这些一股脑儿地塞到你手里,向你祈求解脱。
多么残忍。可就像他相信的那样,你会答应他的。毕竟你那么那么热爱你的民族,也那么那么爱他。
“文森特。” 你最后一次呼唤他的名字。音节从你舌尖发出,清晰,透明,像是冰块在阳光下被摔碎。
“我爱你。” 你说。
年轻的军官用他湛蓝的双眼看着你,一个微笑正在从他唇边上升。
“你看,我早就知道。记得看看那本《窄门》。” 他说,“我也爱你。”
那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轻盈地脱离少校的唇。你开了枪。砰。
枪声响亮,尖锐,像指甲划过玻璃。你在后坐力下退了一步,打中了他的左肩。德莱恩捂住肩,然后你开了第二枪。
血洞从军官额头上出现,差不多是同一刻玻璃窗碎裂成粉末。他的血从脑后喷出来,毫无阻隔地洒在冬天透明稀薄的空气中,几乎呈现粉红色。德莱恩向左侧倒下去,他重重跌倒在地,金发混着血污。一点儿不诗意,和其他尸体没两样,只有生命离开人体之后的浑浊。那双手曾经拥抱着你,你抓起他的手,尝试与他十指相握。
他的手心还有一点点余温。然后,缓慢的,温度散去,像是藏在灰烬中的暗火缓缓熄灭。鲜血浸透地板,让你跪在地板上的膝盖有一段时间泡在温热的液体中,然后很快感到深入的冰冷。你的牙齿开始打战,咯咯作响,你那么冷,以至于血液拼命地涌向你的胸口以确保那儿的温度足够维生,四肢因此快要失去知觉。
“当羔羊爱上屠夫,当死难者爱上刽子手。”
谁能把德莱恩从你怀抱中夺走呢?除了你,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行。德莱恩,你真的、真的很爱他。但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如此,爱情能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少了。
德莱恩如此爱你,可他无法放弃那些扎根太久的东西。即便已经知道一切大错特错,他也无法再回到正确的轨道,他罪孽累累。于是爱仍旧是重罪,你无法告诉他你爱他。一切已心知肚明,但他不能听见,你无法出口。
直到最后一刻,只有在枪声将响的那一秒钟,你确定你已忠于你的民族。那么,你终于能纵容叛逆之言现于天光。
上帝会宽恕你的。
上帝会原谅诚实者。或者不会,可你不在乎了。如果死者与生者之间爱仍然受到禁止,那就让巨鱼吞噬你,让硫磺与烈火从天而降,让你化为索多玛和蛾摩拉。反正他永远不会在天堂。
你弯下腰,捧起他已经因失血变得苍白的脸颊。德莱恩的眼睛睁开着,清澈的湛蓝色。你看着那双眼睛,像当年你从窄小的窗口仰望天空。
你吻他失去温度的唇,吻他沾血的额头,吻他还没合上的眼睛。只有这时候,上帝原谅你。上帝允许你亲吻你的敌人。
你一直坐在那儿,也许坐了半个世纪,也许只有十分钟。你听见枪声大作,由远及近,然后你看到了苏联人。一个,两个,然后是一群,满面尘烟,看起来刚从壕沟里钻出来没多久,或者炮弹曾经在他们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爆炸。陌生的语言填满了这里,像暴雨填满久旱的池塘,坦克轰隆隆地行驶,撞倒沿路的所有铁丝门。一切结束了。
从窗户向外看,那些纵横的黑烟已经消失。
波兰十二月的天空碧蓝,你感到那些黑烟散去后,有种透明轻盈的东西在那儿飘荡,上升,直到天的最高处。
今天万里无云。
在有人上楼来以前,你站起身打开书柜,那本《窄门》就放在最外侧,位置那么醒目。你试图将它拿起来,那一瞬间你才意识到你的手已经多么无力。它们颤抖着,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
它从你手中摔落在地。从最后那一页中,一页纸轻飘飘地坠落,但在你脑海中发出巨钟落地那样的轰鸣。
你将它和那本书一起捡起来,翻到最后一页。你记得那上面留着你在那个下午随手写下的评论,你用了德莱恩的钢笔,那些字迹鲜明得好像就在昨天。
“通往永恒爱情的路是一道窄门,只有少数人能找到。不过我认为实际上没人能抵达终点。爱情能办到的事太少,阻碍又太多,更不用说让自己永恒了。”
而那张纸条上面,德莱恩的字迹清晰流畅,如此轻盈又如此沉重。那上面只有一句话。那让你如此清晰地听见德莱恩的声音,听见那些过去无法说尽的话语。年轻的少校,年轻的军官,你年轻的爱人。他说……他说:
“克莱尔,死亡让一切永恒。”
到这里差不多就是结局了!还有一章正文,关于战后,关于德莱恩和克莱尔,关于爱情的起点。还有一些细节。
结局从一开始就设定好了,对我来说其实是HE。他们在最后一刻以前从来没有将对于对方的爱宣之于口,因为德莱恩无法彻底抛弃他的国家,就是螺丝钉和坦克的关系,无法调和的矛盾只能走向毁灭。最终由克莱尔射出的子弹是一种拯救,而德莱恩最终是主动走向了这个结局。他们的爱情在生者之间无法继续,只有在死亡中才能永恒,才能为罪行付出代价,从而变得轻盈。
以及,羔羊和刽子手。从一开始到最后,当克莱尔第一次听见德莱恩在唱那首歌的时候,认为那是在描写她自己。但实际上,真正描写的应该是德莱恩。
最后,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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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回复:我不觉得悲伤,即使他们天人两隔,即使她将爱人亲手葬送。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个轻松的结束,不需… >>本层全部回帖 >>所有相关讨论
作者 只看该用户 1个月前 Ch.7168359
终章(下)
战争在九个月后结束。波兰的,法国的,以及所有其他国家的。战争的硝烟仍旧未散,但是世界确实已迎来新生。你们在华沙的住宅已经损毁得一片狼藉,甚至无法找到你爸爸死去的那个商店。
你们从那里捡拾碎石和瓦砾,将它们埋入他的坟墓。
在战后,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往事被重新谈论,浮出水面。现在,你终于能知道为什么苏联人来得如此之快。
莱恩是位成功的记者,也是战争英雄。莱恩和托马斯,从集中营中奇迹般地逃出去,带着他们的地图和毒气罐标签找到了苏联人。你的标签是关键证据,那让军队相信在秘密的、铁路连通的小镇真的有如此大的暴行存在。地点准确、目标清晰,他们对那里进行了奇袭,切断铁路,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包围了那儿,让德国人无法如期从那里撤离。
而和莱恩一样,你身上现在拥有太多议题。战争英雄,钢琴家,和德莱恩的关系,那枚标签,你发出的、拯救无数人性命的那颗子弹。但是那些离你相当遥远,像是隔着毛玻璃欣赏鲜花与掌声。
它们如此热烈,相当炫目,但那让你感到疲惫。
你、妈妈、米娅,你们在1947年10月又一次回到法国。法国尼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们的老房子在战时被德国军官暂住,它令人惊讶的完好无损。莱恩的家也在尼斯,你们曾经在相隔只有十五公里的小学读书,而直到在波兰的集中营中你们才真正听说彼此。
这让你感叹世事神奇。
而在你向世界关闭大门许久之后,围绕的记者散去,想听英雄故事的人离开你获得宁静。时隔许久,你才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现在,在只属于你自己的时光中,你终于可以又一次打开那本书,《窄门》。
少校的字迹有种近似于锋利的工整,不那么多,每个批注下方都有日期。但最早的是“24.Dez.43”,唯一一个过分草率的简写,大概只是出于不自觉的习惯才标注日期,甚至连“19”两个数字都懒得加上。
你的手指在那里停住了。
1943年12月24日。你记得那天,平安夜,应景地下了小雪。雪花让节日相当有气氛,但你想到的是营区里的妈妈和妹妹,你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撑过冷天气。你手里积攒了五六盒香烟,也许它们能发挥些作用。但有多少把握?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