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他就吐在我面前了。”Alice说:“后面他就在座位上躺了全程。”

“我一开始还以为R是那种传统东方的安静美男子,”她用琥珀色的眼睛看了严在溪一眼,“没想到只是因为车子太颠了。”

Alice说完似乎想到那时的画面,忍不住看着严在溪又笑了,严在溪也跟着觉得好笑,老爷子许久不见这么活泼的女孩子,也被逗笑,不过紧跟着又咳嗽起来。

屋里人不算多,但因为Alice和严在溪源源不断分享非洲见闻的声音,显得有些骚乱。

严怀山面无表情地走到Alice身后,出声冷漠:“爷爷。”

其余人先前没注意到他们进来,此刻冷不丁一齐回头,看向严怀山的方向。

文铃脸色变得很明显,她牵着小女儿的手在看到严怀山身后露出半张面孔的男孩时猛然掐紧。

女儿嘟起粉色的嘴巴,从母亲手里挣脱,娇声娇气地说:“妈咪,你抓痛我了。”

她们这头的动静让老爷子看着严怀山的视线分过来,在接触到文铃霎时苍白的脸色前,儿媳弯下了腰去哄孩子。

老爷子这才把视线又转了回来,笑容渐渐回笼,他脸上没有多少肉了,骨架撑起仅剩的皮肉,沟壑尽显,眼眶凹得更深,眼皮软塌塌地压下来,不笑的时候有种天然的威慑。

老爷子对待几个孙子、孙女的态度不同得过于明显。

在严在溪这里,他露出顽童似的大笑,只是因为没有人会对严在溪抱有任何过高的期待,他只是严在溪的爷爷。

但严怀山与弟弟却截然相反,爷爷几乎很少对他表示过满意或表达赞扬。

老爷子对谁最严苛,往往便是这些流着相似血液的竞争者中最不容忽视的、被投以最高期待的、劲敌。

这让屋里同严怀山平辈的人忍不住冷下目光投向他。

“来啦,”老爷子握拳咳了一声,让人把他扶坐得更高,坐起来喝水润喉。

严怀山的目光却从老爷子身上移开,很短暂地迈过Alice,落在严在溪身上。

严在溪没有看他,正全神贯注地听Alice拉着他说之后的旅行计划。

他嘴唇微微翘起一些弧度,不时给Alice提出几个适合的地方,看起来很认真。

严在溪认真的时候会异常专注,偶尔会习惯性舔一下那颗尖尖的白色虎牙。Alice和他聊得开心,亲了一下严在溪的侧脸。

严在溪表现地自然,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好像Alice已经亲吻他很多遍。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道低沉又平静的男声突兀地穿插在两人低密私语的对话中,Alice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本能地回头看着走到身后的男人。

严在溪保持着低头听Alice讲话的姿势,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严怀山的问题,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

严怀山问完这个问题就不再出声。

房间忽然变得很安静。

严左行和文铃陪在小女儿左右,尽量装出自然的样子在聊天,但听到长子出声,还是没能维持表面的平常,齐齐抬头看向两个儿子的方向。

他们夫妻的动静不大,但反应古怪,让其余人也眉心一皱,纷纷跟着看过去。

老爷子喝完了水,用手帕沾走嘴唇上的水珠,目光先看向长孙。

但严怀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弟弟,严在溪却不看他。

严怀山看他的时候表情太过平静,深沉到给人一种无法打破的专注的错觉,但他寻常的外表下,空垂在身旁的两只手却稍稍用力,手背浮起明显的青筋,像是一只草原上无处掩藏,屏气凝神地盯紧近在咫尺的猎物的黑豹。

老爷子又看了眼这个好像从来都长不大的顽皮的小孙子,成竹于胸地点破:“哥俩吵架了?”

严在溪先一步顶着严怀山仍旧不从他脸上移走的视线抬头,他咧嘴对着爷爷笑了一下:“没,爷爷,我哥怎么会跟我吵架?他才不干这么幼稚的事情。”

他一边笑着说,一边转过身,笑容消失了,定定地看向严怀山的方向。

严在溪顿了几秒的时间,动了下嘴唇,说得很慢:“哥,好久不见。早晨刚落地,特意回来参加爷爷寿宴的,就没来急得跟你说。”

没由来的,他晃了下神,想到好像在很久之前也对严怀山说过久别重逢的问候。

但那时候他的心情是什么样呢?

严在溪有点想不起来了。

严在溪心里的起伏比预想中的大,话还没说完,便忙不迭垂下眼睛去寻Alice的手,和她做了指甲的手紧握。

牵到Alice的手,严在溪好像才稍安心了一些,他重新勾起笑容,抬眼看着严怀山:“顺便带Alice来玩一段时间。”

三年里,许多次他想象中的严怀山,怒的、微微笑着的、平静的、漠然的,在真正的严怀山面前,霎时化作打旋儿的尘埃。

严怀山的神情还是没有变,不过唇角多了一条细纹,他右眼下的那颗痣好像淡了一点,又好像没有。

现实与回忆还是有细微的差异,让严在溪突然有点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哪一面的兄长。

严在溪移开了视线,但严怀山还是看着他,所以房里没有第三个人打破这股诡异的寂静。

严在溪微微垂下眼,他看到地板上的大理石切割分块而凹陷的缝隙,里面有一些黑色的、经年累月积攒的灰尘。

如果拿肥皂水能把它冲干净吗?

严在溪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开始思考清洁酒店地板缝隙的九十九种可能性。

“会留多久?”

严怀山很突然地问。

严在溪的身体有一次十分明显的抖动,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文铃正面色惨白地死死咬住嘴唇盯着自己,陪在她身旁的父亲也阴沉着面孔,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兄弟二人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