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桂枝望向陆星华,陆星华看着徐秀丽。

徐秀丽皱着眉毛,犹犹豫豫地说:“桂叶家小宝快满四岁,上了铁路幼儿园,桂叶现在按理应该轻松许多。这次来之前我去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有事没法一起回陆家坪。”

陆星华近期忙于创作一部小说,闭门不出、双耳不闻窗外事,对桂叶关注较少。听妻子这一说,他觉察出不对,问:“你去找她的时候,她是个什么反应?你仔细一点说给我听。”

徐云英有些着急,原本准备起身给孩子们沏茶,一听这话将手上瓦罐放在堂屋桌上,扯过一把靠背椅坐了下来,焦灼地问:“往常桂叶一个月总会写封信给我,这已经有两个月了一个字都没有。你们兄妹都在省城,她过得好不好啊?小宝身体好吗?吴德对她好吗?”

陆星华有点不太好意思。自五月与盛子越一见,她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便以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一本以1977年高考为主题的小说写作过程中,书名为《前程》。

高考改变了他和妻子的命运,心中有太多话想说,这一写就完全沉浸到了创作的快乐之中,疏忽了妹妹桂叶,真是惭愧。若不是有徐秀丽,出发之前他都没想起来要和桂叶说一声。

徐秀丽想了想,道:“我找她的时候,是三天前的上午,直接去铁路社区医务所。她现在上的是长白班,虽然奖金少一点,但是方便接送小宝。”

徐云英点点头:“是,桂叶给我写信说过这事,因为一个月少了十块钱夜班补贴,吴德还嘟囔过几句。”

徐秀丽接着说:“这次见到桂叶,她有点憔悴,我跟她说了越越高考的事情,她挺开心说肯定没有问题。我说我们要回陆家坪,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她犹豫了一下,说有事回不了。我再问,她支支吾吾地说小宝身体不太好,忙不过来。”

听到这里,徐云英一颗慈母心被揪得生疼。孩子们都在眼前,独缺了良华和桂叶。良华就罢了,她早就放弃了对她的期许。可是桂叶不同,她懂事、温柔、体贴,对父母贴心呵护,年年都要送衣送鞋。

怎么……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想到这里,徐云英眼中涌出一阵泪意,撩起蓝布围裙在眼角处按了按,道:“桂叶离家远,婆家就指望不上,两个双职工在省城不容易咧。”

徐秀丽想到自己,和桂叶一样远离娘家,不知道将来肚子里这个孩子出生后两个人忙不忙得过来。她与星华一路求学,晚婚晚育,三十岁了才怀了这个孩子,一时间就有些忧虑。

陆星华与她心意相通,牵过她的手,掌心温暖,传递着一份关心与爱护:“没事,我空闲时间多,还有三个月我的书就写完了,将来孩子我来带。”

徐秀丽看着俊美如昔的陆星华,内心的幸福感就像是杯中水一般快要溢出来了。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她第二天考进京都师范大学化学专业,毕业后没有考上研究生,分配到县城中学教化学,又等了陆星华三年,才调到省城工作。

这么长时间的等待,是值得的。现在夫妻和美、工作稳定、经济条件良好,孩子的出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两人目光相对,温柔缱绻,想到陆桂叶一个人带孩子不由得叹了一声,同时出声安慰母亲:“妈,桂叶他们两夫妻都在铁路部门工作,收入稳定,不怕呢。”

徐云英唉声叹气:“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你们学历高、读书多懂道理,那个吴德先前我看着挺好,哪想到结婚后就变了个人,脾气大得很。”

盛子越听到这里,心头浮起上一世发生的事来,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吴德是在断了腿之后开始家暴的,这一世没听说他工伤,未必还敢动手不成?

陆桂枝略一沉吟,提了一个建议:“既然大家不放心,干脆一起去省城看看桂叶是个什么情况。如果有事,娘家人多就好为她撑腰。”

陆成华、陆星华、陆建华三兄弟同时开口:“好!”

大家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先吃饭,在老屋歇一天,第二天一早坐成华的拖拉机出发,到火车站买票去省城。

徐云英陪着怀孕的徐秀丽坐副驾驶,其余人都坐车厢。拖拉机是农用机械,桂枝托了关系才买了一台。有了这车来往县城与陆家坪,运点货物就方便多了。

“突突突”柴油机发动之后,陆成华喊上一声:“走啰!”

陆家坪早起的人看到这一车子的人,都羡慕不已:“老篾匠家越来越兴旺了,陆成华买上拖拉机了。”

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子跟在拖拉机后面跑,“哦!哦!哦!”地怪叫着。

盛子越坐在车厢边沿,感觉屁股底下像是安装了一个不断上下翻滚的泵,颠得全身都在抖。她悄悄欠了欠身,把手掌垫在屁股底下,想舒缓一下这震动。却不料这股震动从手掌沿着胳膊一直往上走,到最后连牙齿都在抖

咯咯咯咯噔……

从陆家坪到县城,将拖拉机停在水利局,一大家子人歇了口气继续出发,坐绿皮火车到省城,一直折腾到傍晚五点多才到达陆桂叶居住的铁路小区。

时隔四年再来,盛子越看这水泥路两旁绿树成荫,花坛里依然月季盛开,只是房子旧了些,树荫更深了些。

一路奔波,大家走进单元楼,还没靠近,就听到一阵女人尖利的叫声这声音?

这尖利的叫声里饱含着痛苦、愤怒、隐忍,仿佛一把长剑划过徐云英的心,她飞速开始奔跑,瞬间超过最矫健的陆星华,冲在了最前面。

“哐!哐!哐!”徐云英抬起拳头开始砸门。几年没来,一楼住户都加了一道防盗铁门,那道刷着绿漆的铁门被砸得梆梆地响,在楼道引起一阵回音。

正是周末,家家户户都紧锁房门在屋里做饭,听到这大的动静,有人悄悄打开门想看个究竟,却被一把扯了回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丢下一句:“别人家的闲事,少管。”

这城里什么都好,就是家属楼里家家户户各自为政,互不干涉,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如果是县城里,早就窜出一堆人来看热闹了。

盛子越侧耳倾听,门里娃娃的哭声依然响亮,但桂叶那一声尖叫却戛然而止。徐云英大吼道:“开门!开门!”

陆星华赶了上来,一脚就踹了上去,铁门发出哐啷巨响,震得门框的墙皮子掉落一大片。

屋里传来吴德烦躁的声音:“谁啊?强盗一样!”一阵踢嗒踢嗒的声响之后,里面的夹板木门打开了。

隔着铁门栏杆,吴德看到眼前人,瞳孔瞬间一缩,张口结舌:“妈……哥……你们怎么来了?”该死,怎么这个时候桂叶的娘家人出现了?

徐云英厉声道:“吴德!桂叶呢?快开门!”

吴德呆呆地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向屋里看了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在家,她上班去了。”

徐云英深吸了一口气:“不管她在不在,妈来了,总要开门请我进来吧?”

吴德的表情很是仓皇,眼神游离:“不,不好意思,我刚下班回来要睡觉,不能招待你们,你们去卫生所找桂叶吧。”

看他死活不肯开门,陆星华心头火起,怒吼道:“吴德!你搞什么鬼?明明刚才我们听到桂叶在屋里叫,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们进门?快开门!”

吴德虽是工人,却生得文秀,像个坐办公室的管理人员。他面色有些发白,咬死了不肯开门:“你们凶神恶煞的想要干什么?再砸门我报警了啊……”

陆星华被他气笑了:“报警?快报快报!”他转头喊了一句,“成华、建华,你们赶紧去!去找公安,就说怀疑姐姐家中发生命案,我和妈守在这里!”

吴德吓了一跳,“砰!”地一声关上木门,只听到里面咣咣铛铛地响,急得徐云英眼泪直流:“怎么办?怎么办?桂叶会不会有危险?”

陆星华抚着母亲的后背轻声安慰,脑中飞速运转:吴德这样子绝对有问题,只可恨他不开门,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微敛,咬了咬牙,让母亲和秀丽后退一步,自己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扣住铁门栏杆,马步一蹲,大喝一声向怀内一拉

“哐!”铁门纹丝不动。

他正欲再次发力,突然里边木门嘎吱一声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