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略微久远的那个午后,章鸣珂装醉,睡在她的绣床上,还将她带倒,压得床板吱呀一声响,险些散架。
恍惚一阵,梅泠香忽而攥住衾被,闭上眼,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而是去想何时动身去云州。
寒冬腊月,普通老?人尚且难熬,像爹爹这?样垂危之人,更是凶险。
云州气候好,梅泠香有心带爹爹去那里将养,想着或许对爹爹养病有益,可爹爹现下的情况根本不能走远路,更何况路上还可能遇到?别的凶险。
稍稍想想,梅泠香便打消念头,想陪爹娘几日再做打算。
再说章鸣珂,他不想待在屋子里与梅泠香对峙,他很怕自己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可从府里出来,去赴赵不缺之约的路上,章鸣珂沐着凌冽寒风,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梅泠香数落他的话。
口?无遮拦,冲动莽撞,言而无信,不思进取,一无是处。
她不吝于把所有不堪的辞藻加注在他身上。
他以为待她足够好,却没想到?,在她心里,他便是这?样一个配不上她的郎君。
梅泠香亲口?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夜里清寒,街面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摇曳,显出几分活气。
章鸣珂坐在马背上,耷拉着眉眼,落拓似找不到?归宿的浪子。
到?了约定之地,章鸣珂才勉强打起精神,翻身下马,看也不看远远跟在后头的多福等人,孤身朝黑漆漆的深巷走去。
他下意识捏捏衣袖,袖子里装着那两方绢帕。
章鸣珂忍不住去想,她忽而坚决地要与他和离,是觉得他没有能力保护她,她想要找高泩寻求庇护?还是得知梅夫子药石无医后,她觉得章家?再也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不愿再忍他了?
不管哪一种,都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
梅泠香不爱他,她从未爱过他,她对他只有利用。
在她心里,他自始至终都配不上她。
此刻回想,那些温情欢好的时光,竟都像在打他的脸。
一想到?她那些愉悦与情愿尽是装出来的,章鸣珂只觉脸颊比被她打的时候,生出更火辣的疼。
从一开始,她心中倾慕的郎君,便另有其人。
念头一起,章鸣珂便控制不住语气,他驻足冲着辨不清的巷道嚷:“赵不缺,给小爷滚出来!”
话音刚落,他手中长剑往地砖上一顿,发出铮然一声响。
忽然,屋顶上窜下许多黑影,一眼扫去竟有十余人之多。
个个手持棍棒,朝他挥打过来。
章鸣珂心中一凛,赵不缺究竟有多恨他,想置他于死地不成?
他一面左闪右挡,避开攻击,趁势拿剑柄还击,一面思量着,若非他同罗师父习过武艺,恐怕今夜非死即残。
此番回来,罗师父没跟着一起,他追随李大哥去了,现下不知正?与哪一路兵马打斗。
他们皆是有志气的人,唯有他,一心惦念老?婆孩子热炕头,偏偏他放在心上惦记的女子,寡恩薄幸,并不领情。
章鸣珂越想越气,下手也越狠。
不多时,那十余人已全被他打倒在地,躺在冷硬的巷道痛呼连连:“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章鸣珂手中长剑终于出鞘,剑尖发出泠然暗芒,直指最近一人喉间,他沉声问:“赵不缺人呢?”
“别杀我,别杀我!”那人吓得动也不敢动,双腿直打哆嗦,“赵大爷没来,他只是给了我们一人二两银子,要我们卸了公子一条腿,把公子变成个废人。还许诺,事成之后,再给我们每人三两赏银。”
听?他说完,章鸣珂气急反笑。
“嗬,区区数十两银子,便想买小爷的腿。”章鸣珂冷笑一声,收起长剑,将剑尖横在墙壁上,沉吟片刻道,“小爷可以饶你们一命,还能加倍给你们赏银。你们替小爷打断赵不缺的腿,小爷给你们一人十两银子,若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抓来给我,小爷再赏五十两!”
那些都是本地混饭吃的打手,平日里帮着县衙收保护费,兜里的银子进进出出,真?正?落到?他们手里却没几两。
听?到?章鸣珂的话,再想想章家?的家?底,打手们纷纷意动。
只可惜,这?钱不好赚,他们没找到?人。
章鸣珂也是第二日才知,朝廷征兵,赵不缺和孙有德几个,都被姓黄的狗官举荐去了军中。
他们那些不学无术的人,竟摇身一变,成为清剿起义?军的正?义?之士。
一时间,章鸣珂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可他自己呢,在梅泠香眼中,又何尝不是赵不缺他们那样的人?
错了,一切都错了。
章鸣珂从书案后起身,展臂松松筋骨,取下椅背上的裘氅便要出去。
他要去见梅泠香,问她既然给高泩送过情诗,又为何来招惹他。
昨夜他没回寝屋,而是趴在书房的书案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他年?纪轻,又是习武之人,倒是看不出什么,只眉眼间略露出些疲态。
章鸣珂大力打开书房门扇,快步穿过庭院,刚迈出院门,迎面便遇上袁氏,章鸣珂顿住脚步:“母亲。”
“怎么?不甘心?舍不得?想去挽回泠香?”袁氏盯着儿子躲闪的眼睛,厉声喝,“你早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