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杨母眨巴几下眼睛,仰着头看向儿子的脑门,语气惊喜:“哟,长头发啦?”
“嗯。”杨坚无奈地摸了一把后脑勺:“您还没睡呢?”
杨母笑眯眯地看他弯腰换鞋,轻声说:“没看到你们到家我不安心,你饿吗,我炖了排骨汤,热一热就能喝。”
杨可对她妈吐了吐舌头:“妈,都三点半了,哥他肯定没胃口,咱们还是睡觉吧。”
“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肯定不饿,我问的是你哥。”瞪了女儿一眼,杨母又心疼地捏了捏杨坚的脸:“一看就知道你又没好好吃饭,脸上的肉都掉了不少。”
被母亲摸来摸去的杨坚哭笑不得,迅速躲开她正探向自己腰间的手:“我又不是小可,脸上能有多少肉,妈,我真不饿,您赶紧去休息,都快三点半了。”
杨母叹了口气,对于这个早早就脱离自己独立的儿子,她总觉得有所亏欠,也不知道怎样弥补,唯有在杨坚每次回家的时候多和他聊几句。她的确困了,现在被杨坚一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问:“你明早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杨坚笑了笑,顺手把黏在自己身后的杨可推倒母亲那边:“跟妈睡觉去,还要不要上课了你。”
杨可气冲冲地喊:“我明早不上课,明天星期天!”
“哦,我忘了。”杨坚耸耸肩。
回家和回自己那间又破又乱的小公寓感觉完全不一样,杨坚洗了个澡,把头埋进气息熟悉又陌生的枕头里深吸一口气,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以十分放松的姿势睡着了。
令杨坚意外的是,他的梦里竟然有严礼之。在按住对方痛快地揍了严礼之一顿之后,他盯着身下男人那张漂亮的脸久久不能挪开目光,严礼之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失,他刚想给对方脸上也来一下的时候,严礼之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杨坚惊得浑身一震,睁开眼后茫然地瞪着天花板,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不记得梦里严礼之说了什么,但那句话产生的反应还残存在他的身体里,他的耳根又胀又热,心跳的频率也比平时快了不少。杨坚低咒一声,粗鲁用力地揉了揉自己发热的耳根,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大概是他起床的时间太晚,杨母和杨可都不在家,最后杨坚在冰箱上找到了他妹妹留下的便利贴。
“我和妈买菜去了,早饭在厨房里,我的鸡蛋没吃完,还有一个你帮我解决。”
他随手拿了一枚茶叶蛋正在剥壳,门忽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了,杨可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外面。
“怎么了?”见妹妹神色有异,杨坚擦擦手走过去。
杨可像只找到靠山的小狗一般冲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往外拽:“那个人又来了,正缠着妈不放呢,你快过去。”
杨母就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被一个男人牢牢堵在身后,对方正捏着她的手臂嘀嘀咕咕地说话。杨母眼中满是冰冷的怒意,不断用力地试图挣脱对方。
“你来这里干什么?”杨坚掐着男人的肩膀轻而易举地把他丢到一边,他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厌恶,英俊的五官阴沉得宛如夏季暴雨前夕的天色:“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男人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来瞪着杨坚:“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身高和杨坚相仿,却因为酒精和岁月佝偻许多,那张有着和杨坚十分相似五官的脸削瘦得惊人,眼里布满血丝,脸色十分苍白,好像别人在他耳边大叫一声他就会立刻晕过去似的。
“我在哪里还轮不到你管。”杨坚语气冷漠:“现在需要解释的人是你。”
男人嘴唇颤抖几下,忽然伸手重重推了他一把,大声喊道:“我解释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要我给你解释,你可别忘了,我是你”
“如果你不是我爸,我早就把你从楼梯上扔下去了。”杨坚面无表情地截断他的话:“当初我替你还债的时候你亲口发誓不会再来找她们的麻烦,你忘了?”
08.
杨坚起身时没能把烟叼稳,燃了一半的香烟落在地上,他眉头紧蹙,用脚尖狠狠把暗红色的火星碾进泥土里。
他很烦,因为自己那个根本算不了父亲的父亲。
杨振庭和杨坚的母亲赵琳是高中同班同学,年轻的他用自己英俊的外表和百折不挠的热情成功俘获了学习委员赵琳的芳心,为了杨振庭赵琳甚至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两人的婚礼十分简陋,婚后不久杨振庭事业失利,丢了工作,也因此染上酗酒赌博的恶习,有时几日都不见人影,家庭生计全靠赵琳一人维持,就连她产下杨坚,杨振庭甚至都没有出面。
赵琳几乎是独自抚养了杨坚三四年,无法忍受被酒精冲昏头脑,日日把她辛苦赚来的积蓄往外掏的丈夫,终于向他提出离婚的要求。习惯依赖妻子的杨振庭自然不愿答应,与赵琳翻天覆地地吵了几架后又跪下哭着哀求对方回心转意,赵琳一时不忍,决定原谅杨振庭。两人平和共处了几年,赵琳再度怀孕,杨振庭耐不住寂寞,这次甚至偷偷摸摸地有了外遇,被赵琳发现后无言辩解,竟然一走了之。
杨振庭在杨坚十四岁那年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明明四十不到的岁数,却发丝斑白脸色蜡黄得像个老头,欠了一屁股的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着落。杨振庭就像块牛皮糖般日夜缠在赵琳身边牢牢不放,求她念在从前夫妻情份上替自己还债,赵琳不答应,他就让自己的债主让他们去纠缠赵琳。杨振庭的债主多半是有点势力的地头蛇,催债手段一个比一个阴损,好几次险些把杨可牵扯进去,杨坚不忍心看母亲和妹妹日日被人骚扰,想办法找到杨振庭和他好好谈了一通心,随后杨振庭答应日后不再骚扰赵琳母女,条件是他的债务由杨坚替他承担一半。
杨坚本以为还清那些债务就可以彻底和杨振庭撇清关系,不料对方却咬着父亲这个名头死死不松口,血缘关系无法否认,到最后杨坚都数不清自己到底替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父亲还了多少债。
就在不久前杨振庭又找他帮忙,告诉他自己又欠了六十万的债,杨坚问对方做了什么,杨振庭便含含糊糊不肯细说。杨坚也不是任他摆布的傻子,当然不肯答应杨振庭的要求,杨振庭再次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亲儿子卖了出去,前几次杨坚遇到的人都是杨振庭的债主。
可怜他漂亮温柔的母亲,大好青春全部交付到这样一个人渣身上,到现在连个清净日子都过不成。还有即将毕业的杨可,他的妹妹完全继承了他母亲在学习上的天赋,原本他可以顺顺利利地把杨可供到大学毕业,现在被杨振庭闹了这么一出,杨坚还真有点头大。
杨坚烦躁地摸出烟盒,刚打算再抽一根时,杨振庭到了。
对方步伐缓慢迟疑,每踏出一步就要朝四周环顾,一双藏在眼皮下的浑浊眼球不停转动,看起来如同被枪声吓破胆的大鸟,只要有人的脚步声一响他就会扑棱着翅膀逃得无影无踪。他走到杨坚面前,眼睛盯着对方手里的烟,喉结滚动两下,压着嗓子道:“你怎么站在这儿,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
“我又没犯法,干嘛要躲着别人。”杨坚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烟盒抛了一圈又接住:“老实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欠下六十万的,在你说清楚之前,休想我会帮你还一分钱。”
杨振庭的目光随着对方手里的烟盒在空中晃晃悠悠,神色局促不安:“你管那么多干嘛,不都跟你说过,跟人赌大了点,不小心就输了……”
杨坚眼睛霎时瞪得溜圆,目光中的怒火炽烈得似乎可以烧着面前杨振庭的眉毛:“赌博?你少忽悠我,从前你输得最多的一次是三千七,大数你根本不敢碰,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一次输到六十万?”
狠狠瞪了杨坚一眼,杨振庭刚张口要说什么,却被一道年轻悦耳的男声截在喉咙里。
“杨坚?”严礼之刚从杨振庭身后的咖啡厅里走出来,肘间还挽着一名高挑艳丽的年轻女性。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洒在严礼之脸上,更衬得他肌肤白皙,眉目精致清隽,长长的睫毛和高挺笔直的鼻梁几乎将身侧的女伴都比了下去。
杨振庭就算眼神再差,也看得出眼前这个气度优雅的年轻男人和自己儿子的关系不一般,他思索片刻,挤出一个寡淡的笑脸,对杨坚道:“你们聊,我先走了,等你有空我再找你。”
杨坚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振庭走远,又将冷冰冰的目光挪回严礼之身上,一言不发。
严礼之身旁的女伴被一个高大英俊却浑身上下弥漫着火药味的男人这样看着,竟然脸红了,她咬着嘴唇,暗示性地用胳膊轻轻推了严礼之一把。
严礼之躬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被身侧的女伴半怒半怨地嗔了一眼,随即推开他踩着高跟鞋风情万种地独自离开了。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严礼之说话时眼里还留着笑意,七分温柔三分促狭:“刚刚那个人,是我的未来岳丈?”
杨坚看着对方的笑容,无端地愈发心烦,他重重哼了一声,甚至没有理会严礼之的调侃,推开对方直直往前走去。
严礼之懒洋洋地伸手攥住杨坚的手腕,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怎么一见面就生气,怪我把岳父吓跑了?”
“你再说一遍这个词,我马上把你扔到马路中间去。”杨坚头也不回地抛来一句话,却并没有挣开严礼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