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肢骨头都错位了,恐怕要等肌肤伤口愈合后,重新打断再接续。”
“嗯,你看着来。”
太医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即便她见多识广,这个男妓的处境也算是极差的那种,便忍不住说多了一些。等絮絮叨叨交代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不迭道歉。幸好公主并没有计较太医对一个男妓过分的关心,反而给了她丰厚的奖赏。
送走太医后,青竹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要对一个男妓如此用心?”虽然公主一向宅心仁厚,但今日这般亲力亲为,却是她往常不曾做过的。
“那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嘛。”
“况且……他长得还挺符合本宫胃口的。”
这理由有些肤浅,但很有说服力,青竹被说服了。
杏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曾听说过一句话: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中。这个男人只是个最低贱的娼妓,可他也为了救人付出所有,人性的光辉从不分贵贱。而恰好她在,她能,那就由她来拯救他。
这个男人昏迷了很久,数次高烧,又在阎王手里挣扎着爬了回来。昏迷中太医来将他的四肢全部打断重接,于是当他清醒时,发现自己被裹成了一个粽子。
他以为自己又被什么权贵抓起来玩束缚游戏,瞪着明显华贵非常的床幔发呆,等待审判的到来。
可他等到的却是一个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呀,你醒啦。”
声音的主人显然还年轻,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见他想挣扎着起身,赶忙按住他:“你身上有伤,别乱动,待会骨头长歪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一杯插着竹管的温水和一只并不算纤弱的手出现在视野中,他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和想象中的不同,她只将头发随意束起,衣衫质地不凡却款式简洁,气质中正平和,凭借在欢场中打滚的经验可以判断,这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好心的大家闺秀。
但他的第一反应是躲,这女孩看起来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说不准是受了蒙骗,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假如他接受了她的好意,说不准下一秒就有人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当着她的面将他奸淫,或者两人谁也逃不开厄运。她以为自己救了他,实际上是被他拖进深渊。
这种事情真的曾发生在他身上。直到今日他依旧记得,那种以为得救的雀跃,和希望被打碎后加倍反噬的痛苦。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被撕开衣物,无论他再怎么恳求,那些人都只狞笑着,用凶器贯穿了她。他昏迷之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女孩空洞绝望的眼神,或许还有一丝悔恨。
那天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午夜梦回时,他偶尔会惊醒,梦见女孩一次又一次哭喊着“我不该救你”“好后悔”“放过我”。
“别怕,我是好人。”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女子将竹管凑到他嘴边,蜂蜜特有的甜味钻到鼻孔里,让人忽然察觉到喉咙的干痛。
“这里是宁国公主府,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为了消除他的戒心,女子再拿了一个杯子,倒出小半杯蜂蜜水当面一饮而尽,表示里面干干净净,没下毒没下药。
这个举动显然很有效果,他终于低下头,蜂蜜水很好地滋润了嗓子,他发出许久以来的第一个音节:“……多谢。”
“你叫什么?我是说你本来的名字,不是什么小红小白的花名。”
她显然很懂规矩,一句话就断了他敷衍的可能。尘封的记忆被揭开,他喉头滚动几下,还是吐出了几个字:
“卡卡西。我叫,旗木卡卡西。”
“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呢。你可以叫我杏。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
杏说得很简略,卡卡西却足以从中窥探到真相。自己在被奸淫致死之前恰好被公主救下,公主还差人给他治病疗伤。身上前所未有的松快感原来并不是错觉。他是真的得救了。
“总之就是,你现在是宁国公主府的人了,不用担心,公主没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也不打算让你肉偿,你只要好好休息,好好喝药,好好养伤就可以了。”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女孩侧脸上映出一片金色的痕迹。她的话语也如同阳光一样,轻轻翘起卡卡西心底黑暗的一角,很微弱,却足够让种子悄然生长。
毕竟,他是身陷泥潭依旧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人的旗木卡卡西啊。
其实那日该被拴在路边“百人骑”的不是他。作为稀有的双性,虽然年纪不小,他的花期尚且还有一段时间,加之体质耐玩,有些爱好新奇的官人很喜欢他。故而虽然每次接客都被折磨得褪一层皮,但他的待遇比起其他人算得上不错,至少能吃八分饱,老鸨也会给他几分脸色。
那本是寻常的一日,一位新进来的小倌不知怎么冲撞了贵人,贵人吆喝着要老鸨给个说法,老鸨便做主要赏他一百大板。小倌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哪里禁得住这般折磨,怕是要当场殒命。
卡卡西实在不忍,上前替小倌说了几句软话,却让那贵人将怒火发泄到他身上,大量的烈性春药灌进喉咙,不消片刻便被欲火烧坏了理智。不知过去多久,昏沉间只听到什么“百人骑”,而后又是永无止境的痛楚。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就此丧命,不料竟还有得救的时刻。
以往在妓院里,卡卡西总听其他人说着神仙保佑,祈求老天垂怜,然他并不信这个,倘若真的求神拜佛有用,乱葬岗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白骨。可今时今日,抚摸着手底下柔软温暖的被褥,他忍不住想:难道真的有命中注定,让自己生了这副怪异的躯体,在泥泞中挣扎十数年,又在最后关头给他一点甘甜的希望?但,不论之后是不是要被重新打落尘埃,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总要试着爬出来,不是么?公主救他,并不是为了让他自甘堕落的。
何况……他也确实想报恩,哪怕公主明日就叫他去死,他也甘之如饴。
当然,公主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的,他的吃穿用度一应是前所未有的好,并没有任何人克扣欺凌。而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公主也不曾出现,倒是那个叫做杏的女孩经常来看望他。
平日照顾他的是几个侍女,其中有一个叫明月的年纪小,性格又活泼,说了不少关于公主的事情。在她口中,宁国公主简直是天底下顶好的人,漂亮、武功高、心地好、为人大方……在她的描述下,卡卡西逐渐在心里描摹出一个雍容华贵的形象,却始终无法想象出她的脸。毕竟宁国公主离他这种娼妓太遥远,假如不是亲身经历,他到死也不会把自己和公主联系到一起。
时间一天天过去,卡卡西也逐渐好转,在拆除夹板后可以试着重新驾驭长好的四肢了。重新学步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然而这种痛苦却让他险些落泪,高兴的眼泪。毕竟这是他重新掌握人生的第一步。
看着他站起来,杏在一旁捧着脸笑,仿佛很高兴似的,却闭口不提自己在笑什么。
卡卡西搀着拐杖走到门口,回过头望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个女孩神出鬼没,能在公主府来去自如,绝不是侍女,身上有大户人家特有的气度,却又与骄矜搭不上边,手上还有剑茧,身份好难猜呀。
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他脑海中的公主面容忽然清晰起来,有了答案再去找线索,一切都豁然开朗毕竟在红尘场打滚,没有足够的聪慧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但杏不说,他便也假装不知道,陪她玩家家酒的游戏。
在最痛苦的那些日子,是杏给他带来些许慰藉,她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当他尝试靠自己走出房间的那天,明月悄悄告诉他,今天公主会来。
于是当卡卡西带着浑身冷汗走到阳光下时,就看见一个鬓发如云、红衣烈烈的背影。
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下跪行礼,口称公主,只剩两人还站立着。
宁国公主转过身,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中笑意盈盈:“你不是想亲口跟公主谢恩吗,本宫就在这里。”
“来。”
被蛊惑一般,卡卡西本已疼痛难忍的双腿不知从何处榨出了力气,又往前迈了几步,直到搭上那只素净的手。
公主也好,杏也好,都是他的阳光。
“草民……多谢公主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