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乔澜坐到桌边,“他昨天?白天?没睡,我以为晚上能睡一会的,结果还是不行……作息慢慢调吧。”
江岸开车带着乔澜来到李满指定的地方,黄河堰边停车的地方很少,他只能先把乔澜放下,自己去找停车位。
乔澜走过去的时候,李满正背对着他坐在岸边,身侧放着四杯奶茶,背影看起来悠哉哉的。近几年黄河堰环境治理很成功,曾经全城的下水道?变成了如今的碧波荡漾。
乔澜定定地站在李满十米远的身后,他似乎在看枯树上的一只鸟,头时不时地跟着鸟的行动轨迹转动。两?年来都是乔澜噩梦里的背影,如今再看,竟然变得?很渺小?他还那?么年轻,后背已经佝偻起来,沈淮序似乎把身上的大山交还给了他。
听见后面的动静,李满转过头,看向乔澜的那?一刻他淡淡地笑了,脸上带着千帆过尽的从容,冲着旁边的石凳歪了下头,示意乔澜坐。
“乔澜哥,就你自己来了么?”
“江岸……”乔澜的声音有些滞涩,他咳了一声才恢复正常,“去停车了,马上过来。”
李满点点头:“好哦。”
于是他们俩一起看向黄河对面的枯树。那?树上似乎住了麻雀一家,爸爸妈妈和一只麻雀宝宝,嗷嗷待哺的麻雀宝宝等待着父母轮流回来投喂,但它并不消森*晚*整*理停,慢吞吞地爬到窝的边缘,一整冷风吹过,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下坠,但它还不会飞。
李满惋惜地说?:“它要死了,大麻雀不会从地上捡回孩子?的。”
乔澜没有说?话,又看了一会,麻雀妈妈回来,发现窝里的孩子?不见了,焦急地呼唤爸爸回来。两?只大麻雀张望寻找了半晌,终于在地上找到麻雀宝宝,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它重新带回到窝里。
李满已经移开目光,他嘴角扬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容:“没意思。”
他话音未落,麻雀妈妈忽然在宝宝身侧停驻下来,她张开翅膀,把宝宝拢至身下,麻雀爸爸再次飞了起来,这?次他找来了两?只鸟的食物,投喂给妈妈和宝宝它们弃用了树上的鸟窝,全家搬到了灌木丛里。
动物比人?类对生存环境更加敏感?。它们一定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大自然里天?敌那?么多,或许有一天它们会重新回到树上搭窝筑巢,但这?一次为了救一个生命,违背天?性,这?大概是家人?的存在的意义。
乔澜叹息:“很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江岸走过来,坐到了李满和乔澜中间,“对面有什么,看了那?么久?”
他来了之后,李满立刻低下头,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看起来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乔澜说:“看鸟呢。”
“鸟有什么可?看的,”江岸切了声,轻飘飘地瞥了眼李满,“你没事吧?”
“……什么?”
江岸不耐烦地皱起眉:“被揍的。”
“啊……没事,”李满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轻微脑震荡,没事。”
江岸翻了下眼睛:“随你,大冷天?的到这?来,什么意思?”
李满顿了顿,没有先回答,拿起手边的奶茶递给他和乔澜:“热的,我刚买的……你们喝吗?”
江岸审视地瞪了他几秒,乔澜率先接过,放在旁边:“沈淮序没来。”
“嗯,我知?道?,”李满把奶茶放到江岸手边,拿起一杯,给自己插上吸管,“我哥不要我了,肯定不会来的。”
他说?话时表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乔澜沉默地看了眼手机,没有沈淮序的消息。其实以他的性格,只要自己出门,都会发几条微信或是打电话试探的,但今天?竟然真的在老老实实睡觉,大概他也是难以言喻的,他对这?个弟弟的心态太复杂了。
江岸冷笑起来:“那?你一个人?喝两?杯?”
“不是,”李满吸了一口?珍珠,“还有程戈的,给他也带一杯。”
他话音刚落,乔澜和江岸同时看向他。
乔澜问:“程戈埋在……这?边?”
“嗯,”李满抬起下巴指了指眼前的黄河堰,“里面呢。”
并不算湍急的水流在他们眼前流过。这?里每年都会有不少人?自愿或无意间落水,成为江上游魂。没想到沈煜白竟然这?么明目张胆,敢在打捞队时刻待命的情况下,把程戈抛尸在这?里。
李满忽然叹了口?气:“你们可?能不信,我还救过他一次。他从非洲回来,明知?道?我哥都那?样了,根本护不住他,还敢回家,这?不等于白送给沈煜白?”
乔澜皱起眉:“沈煜白让你去……?”
“不是,”李满盯着湖面,露出回忆的神情,“你们想象不到,当时在非洲有多惊险。我哥……腿伤了之后,程戈和当地武装爆发冲突,也被打伤了,”他点了点额头,“这?里被枪托砸出个窟窿,没办法,我们只能暂时安顿在土著家里。但是他们的家,怎么说?,就是树枝竖在一起围成个圆圈,就叫房子?了,再加上天?气闷热,食水匮乏,我哥的腿伤开始流脓发臭……”
乔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瞬间感?觉浓重的无力感?从他的胸口?蔓延至胃,早上吃的饭变成秤砣在他胃里搅成一团。
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感?霎时间覆盖住反胃,让他清醒过来。
李满继续说?:“那?边部?落的人?为了某种象征吧,具体我不懂,会在身上纹身……不是我们这?样在皮肤下刺青,是割皮,形成伤口?,然后涂树汁或者草药,长好之后再割,重复多次,就会形成巨大的瘢痕,纹身就成了。我当时知?道?后很高兴,我觉得?……他们的伤都能用草药涂好,我哥的为什么不行?”
他这?种讲述方式,很容易把人?带进去。乔澜的手紧紧抠在奶茶袋子?上,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沈淮序不行呢?
“但是怎么都不行,我他妈用枪顶在那?个女长老头上都他妈不行!你们知?道?吗,伤口?最后都发绿了,再不得?到治疗,我哥就真死了。”
江岸笑起来:“这?不就是你的任务吗?”
李满倏忽沉默下来,他喝光奶茶,把塑料瓶子?挤瘪,随即起身,拎起剩下的那?杯放到湖边,重新坐回来时表情很平静,像是没听到江岸刚才那?句赤裸裸的嘲讽。
他点点头:“对,我也是这?么答应沈煜白的。但是我真的没想过要我哥死,我只想把我哥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你、乔澜哥,谁也找不到。”
他话音刚落,江岸极快地看了眼乔澜,但乔澜始终低着头,这?一刻的心情他无法言说?,只能借着阴影遮住自己的脸,在冰天?雪地的湖边渗出一身冷汗。
沈淮序这?么聪明,这?么会洞察人?心,或许在李满故意导错路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切。
他会是什么心情?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那?一笔带过的两?年,他的痛苦可?以向谁诉说??
乔澜曾经深深怨恨过他的绝情,他一直想不明白,沈淮序究竟为什么能这?么狠得?下心,抛弃所有,包括他,就为了有法可?治的伤痛吗?
但知?道?了全部?的这?一瞬,他心疼得?几乎要坐不住了,老天?爷,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沈淮序啊?
你简直是把他的脊骨一寸寸敲断,意志一点点磨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