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他极其抗拒这种场合,小时候每每后宫的女主子们聚在一处争风吃醋玩闹取乐之时便是他同母妃遭殃受辱之时,他母妃地位卑贱,“不知廉耻勾引天子”,是宫中人人打得骂得的过街老鼠。

他不怕什么位极人臣的权相将领,不怕虎视眈眈的宗亲王公,?却自小就悚先帝后宫那帮女主子,折磨人的花样一个比一个厉害。

宫婢没有养育皇子的资格,梁徽被转手过许多个“母妃”,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女主子们不高兴了刷他巴掌是常有的事,尖利的长指甲划破脸,又痛又肿;那些太妃的皇子公主可以将他当做“人狗”骑着玩儿,鞋踩着他的肩,骨头疼得咔咔作响,或是把他关起来饿几天再往地上或水里扔块吃的,让他爬过去捡,一群人看得拍手大笑。

谁都可以来打他一顿踹他一脚,笑他欺他辱他……经年未愈的血淋淋的痛苦和食不果腹的饥寒刻进他的心里脑里骨里肉里血里。

祝知宜有些担忧地轻唤:“皇上。”

梁徽似是陷入了某种情绪,并未理人,祝知宜只得低声叫:“梁君庭。”

梁徽忽而惊醒,从那种阴冷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抬起头来那一眼叫祝知宜很久很久以后也不能忘记。

那样浓烈绝望的屈辱、决绝不甘的恨意和一丝藏不好的……委屈,叫人心惊,也心生怜惜。

最讲规矩的祝知宜有一瞬间昏了头,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将广袖遮掩着去桌下碰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很轻地问:“梁君庭,怎么了?”

梁徽迅速敛了神色,仿佛方才那个眼神只是错觉,他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垂眸淡声道:“没怎么,听戏吧。”

祝知宜手心一空,心里也空,茫然地看着他,梁徽面无表情看着戏台,任由太后公主争斗,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到底是公主气焰更盛,取了上风,下了戏阁颇为得意地同祝知宜道:“也就是你脾气软,受着她那矫作的性子。”

祝知宜刚想解释,她又说:“你当她是女眷和长辈让着,人家就领你这个情了?”

“佟家有省油的灯?”长公主冷嗤,“那可是个真疯子,你进宫这么久,当真没看出她的心思来?”

祝知宜蓦然想起木兰春猎时不小心听到的话,心里闪过几分猜测,犹疑,问“什么?

长公主只觉他呆傻,点了点他的榆木脑袋,看好戏的语气:“她未出阁时去白马寺上香遇上流匪,得人相救,你猜是谁?”

祝知宜不是不吃惊:“梁徽?”

长公主讽笑:“当时我这好侄子被流放宫外呢,见义勇为一回竟救了自己未来的后母。”

祝知宜心中莫名沉沉的,静了片刻,轻声道:“梁徽不是见义勇为的人。”

那便只能是他算好的。

啾啾!

第42章 霜露堪落

彼时梁徽应该是也没想到最后自己真的当了这个和佟家水火不容的皇帝,只不过想要丞相府卖他这落魄皇子一个人情。

长公主冷哼:“你倒是了解他。”

祝知宜捏了捏山根,想到梁徽早上冷漠的侧脸,无奈道:“也不算吧。”

梁徽这个人太难看懂。

长公主“哈”了一声:“你还挺遗憾。”

祝知宜心道梁徽这阴阳怪气的坏毛病原是家学渊源一脉相承,也心知她心高气傲看不起也看不惯梁徽,索性不说话了。

长公主一双利眼看透,静默片刻,忠告:“祝清规,别越来越不像你自己。”

祝知宜“嗯”了一声:“走吧,去吃冰莲子羹,公主不是叨念许久了吗。”

“你就会应,并不会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祝知宜听着觉得这话颇有几分像他娘,淡淡笑了。

公主在宫中小住半月,会闺时旧友、见宗戚亲朋,她未出阁时风华盖京城,性子又豪放爽朗,广结善缘、人脉遍布,如今难得回京,宫中热闹非凡。

祝知宜除了上朝当值,有时间都陪同在侧,长公主知他在朝中举步维艰,也存了带他见人、为他撑腰的意思。

祝知宜有些心不在焉,自那日听戏后他便没怎么见过梁徽,更遑论说话了。

也并非刻意躲避,驸马这次带了些将领部下回来,做皇帝的自然忙着接见、会面、封赏,了解军情统整兵务。

两人各有各的忙,偶尔在宫道上打个照面,祝知宜身边跟着公主、宗亲,梁徽身后也是乌泱泱一堆将领老臣,彼此遥遥相望,眼神交集不过一瞬,梁徽便神色自然地移开。

碰到的次数多了,祝知宜总是看过来,梁徽偶尔会远远地朝他点个头,表情并不热切,嘴边好似带着点一贯的浅笑,好像又没有,像春水的涟漪,想仔细看就不见了,隔得又远,祝知宜看不清,他刚想要走过去请个安,梁徽已经带着乌泱泱的人走了。

祝知宜心里仿佛总有什么东西沉沉压着,叫他透不过气,他直来直往惯了,有事便要说开,不喜欢就这么怄着,看夜尚未晚,独自出了门,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果然宫灯未熄,守门的张福海却支支吾吾,有些为难。

祝知宜和气问;“公公,怎么了?”平日里他去见梁徽都是不必通报的。

张福海看看里头,又看看祝知宜,只得低声如实道:“回君后,皇上……皇上今夜宣了傅君容。”说到后边几个字,他的头都快恨不得低到地上去了。

祝知宜脑子好似刹那空了,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朝张福海淡笑:“公公起来吧,那本宫改日再来请安。”

张福海不敢起来,这其实是很难堪的场面,可君后即使是在这般难堪的时刻也是温和有礼的,没迁怒于他,也撑住了自己的体面。

祝知宜不敢看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安静地转了身,茫然麻木地往回走,走得不快也不慢。

夜风扑了他一脸,寒意吸入心肺,自他入宫梁徽不是睡在御书房就是凤随宫,没宣过人,是他理所当然了,他闭上眼,不该如此,如此不对,梁徽是君,是帝,再说

他们也不是什么真夫妻,不是么。

祝知宜伶仃穿过长长的、旷寂的宫道,忽觉脸上些微冰凉,伸手一摸,哦,原来是夜里的霜露,堪堪落在眼角,化开,便湿了一片。

御书房。

梁徽坐在殿上,对御前神情欣喜的傅苏冷淡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