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快走!”
乳母这声低呼传来,李元瑛立刻扔下笔,当机立断将一叠信纸扔进炭盆焚毁,霍七郎等人瞬间会意,当即扔下骰子握刀起身,于夫人已跑到卧榻边的暗门试图开启,却怎么也推不动。
“我来!”霍七郎一个箭步上前替她,用力一推,门纹丝未动,她再用肩膀顶撞,门板裂开一条大缝,后面似乎有人用木墩顶上了,她再推撞第二回,门板被蛮力撕裂,上方露出足够一人出入的缝隙。
宋映辉正待搀扶李元瑛钻出去,却有两支羽箭从外面射进来,“当当”两声钉在门框上。
“糟了,后门出不去。”于夫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颗心直直坠入冰窖。
采莲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声音颤抖着向韶王禀报:“门外有人叫嚷,声称是刘勉拜访,为保护大王安全,要搜查潜伏在宅子里的番邦细作。”
刘勉乃是刘昆的亲弟弟,手下掌握三千左卫牙兵,是刘昆最亲近的心腹将领,也是他默认的接班储帅。此人实掌兵权,位尊势隆,性情较其兄长刘昆多了一分阴鸷。他前半句声称“拜访”,后半句却强调“搜查”,语气中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于夫人压低声音,焦急地告知李元瑛,隔壁院的马车被提前破坏了,采露外出去王府至今未归,显然刘勉早有预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李元瑛瞥了一眼钉在门框上的羽箭,索性整装正冠,来到中庭,示意乳母与来者周旋。
于夫人强作镇定,提高声音,隔着门扉叫道:“来者何人?”
院墙外一个阴冷的男声传来:“左厢都知兵马使刘勉,此番有公务在身,请开门让下官进去搜查。”
“刘都将,无凭无据,何以说宅子里有番邦细作?我家大王因病在此休养,宅内皆是女眷,岂容你随意滋扰!”
“并非下官莽撞,我们接到密报,称契丹细作藏身于此,还请这位夫人将门打开,让我们搜查一番,以证清白。”
于夫人厉声道:“放肆!刘都将莫要信口雌黄,韶王何等身份,岂容你这般胡作非为,就是你兄长在此,也要向大王行礼让座!”
正当她与刘勉对答之时,霍七郎提气攀上庭院中的大树向外张望,只见几百员全副武装的牙兵将外宅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侧空置的宅院里安置了弓兵。
外宅建筑乃是民宅,院墙并不算高,她原本打算在冲突爆发之前背着李元瑛悄悄翻墙逃走,可看到弓手严阵以待,就知道带着人是逃不掉了。
刘勉点名要搜查“契丹细作”,而这外宅中确实有个契丹人,并且是乌古可汗的亲生子。她心中怀疑一个人,下树之后径直冲向那胡儿所住的房间,那孩子不懂汉语,对外面的应答之声充耳不闻,盘腿坐在床上抛接羊膝骨玩耍,而一直负责陪伴他的康思默不知所踪。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霍七郎脱口骂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厮果然是内奸!”
她回身奔回中庭,将所见所闻告知李元瑛和其他十几名亲兵,众人毛发悚立,知道这般阵仗,绝非“搜查细作”这么简单,不过是以此为幌子攻进来杀戮,看来计划已然泄露,只不知究竟被他们知晓了几分。
李元瑛面色阴沉如水,沉声道:“尽量拖延时间。”
采莲手忙脚乱拖着胡儿藏于床下,宋映辉调度众侍卫们取来弓矢、长枪、盾牌等兵器,将中庭房间团团围起来,如今人手极度紧缺,保护整座庭院远远不够,只能退守这一栋建筑。
为防止敌人从墙头射箭,韶王被藏在中庭房间之内,这样就算门窗被破坏,有回廊花墙遮挡视线,弓手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此时刘勉与于夫人对答过数轮,心中亦是焦躁不堪。刘昆前日得到斥候情报,发现契丹人在城内活动的踪迹,几番监视后,察觉他们竟然与韶王外宅有来往。
韶王虽为节度使下属幽州刺史,但代表着李唐皇室权威,如无必要最好不要与之产生冲突。可倘若他与外族勾结,妄图推翻刘昆取而代之,那便是你死我活的危机,不得不反目。兄弟俩商议后,由刘勉以“搜查细作”为名,前来试探虚实。
于夫人语气强硬,坚决不肯放人进来,刘勉咬了咬牙,命人将一件包袱扔过墙头。
仆人见这包袱浸透鲜血,战战兢兢壮着胆子拆开一瞧,竟然一颗女子的人头。于夫人硬着头皮过去瞧了一眼,脸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那是采露的头。
刘勉心中暗自盘算,这皇子生于深宫妇人之手,长于十王宅,体质羸弱,虽有几分口才和急智,可终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沙场血雨。趁着他此刻离开王府流连于温柔乡,以人头加以恫吓,料想能迫使他乖乖服软投降,将人绑进子城下狱之后,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然而人头扔进去以后,宅院内却是一片死寂,既无妇人惊叫啼哭之声,也没有人仰马翻的慌乱动静。
刘勉又叫了两遍:“再不开门,本将就要强行搜查了!”
宅内仍旧没有任何回应,刘勉狠狠一挥手,下令撞破院门。这外宅的大门只是普通民宅木门,虽顶着木棍,被牙兵拿攻城锤砸了两下,直接碎成一堆木片。
门口狭窄,三名牙兵争先恐后突入,最后一人刚跨过门槛,便觉喉头一阵冰凉,躯体无力地委顿倒地。霍七郎拔刀守在门后,手起刀落,瞬间砍翻三人,卸下最后一人的脑袋,飞起一脚踢出门外。血肉模糊的人头如同刚才被扔进院内的人头一样,直直飞入刘勉怀中,险些把他从马上砸下去。
“刀盾兵!上前!”
幽州牙兵皆是能征惯战的精锐之士,头阵意外折损后,迅速重整旗鼓。领军的刘勉即刻撤回军中,被他的亲卫们紧密地包围守护。什将一声令下,四名身披细鳞甲的刀盾兵持蒙皮盾牌,手握横刀,鱼贯而入。
窄门内顿时传来激烈的喊杀之声,然而寒光闪烁,不过眨眼的工夫,四人便如鱼游沸鼎般有去无回。
院墙外的牙兵们见最后一人从肩到胯,连带铁甲被斜劈成两截,盾牌也被齐齐斩断,鲜血喷涌如瀑。七具尸首堆叠在门口,满地内脏横流,形成一道血肉堤坝,再想从正门进去就没那么顺畅了。
是那名夜宴上斩牛的高手!
那一夜的意外发生时,刘勉也在现场,亲眼见识过那个不知名的王府侍卫惊世骇俗的身手,事后被斩断的大铜盘更被许多人传看,在军中早已声名远扬。原来他也跟随韶王来到了外宅?
韶王府所有登记在册的兵员总计才一百多人,幽州城又是自己的地盘,这也是刘氏兄弟敢于直接上门的底气,没想到那个孱弱的皇子竟敢公然迎战,顷刻间就斩杀了七人。
刘勉脸色铁青,深知此种局面,唯有彻底决裂了。将宅院中所有人灭口之后,再弄两个契丹人逼供画押,伪造几份文件,安排什么罪名都能自圆其说,朝廷无从查证。
他高声叫道:“韶王李元瑛通敌不轨,罪无可恕!今日我等奉节帅之命前来缉拿,敌人行凶拒捕,格杀勿论!弓手上墙!”
作者有话说:
唐兵的装备堪称封建社会最壕,根据史书军事著作记载,弓矢、横刀、长枪配给到每个人,披甲率超过六成,除非协同作战,日常并没有严格区分弓兵、盾兵等兵种,每个人分配到的主武器最少三种(当然也有可能全带在身上不方便,多余的放在车上)。而且多为机动部队,马、驴、骡子、车配给率极高。
第149章
霍七郎于正门后伏击,连斩七人后,刘勉怒喝下令弓箭手搭梯攀墙。仓促之下,她仅匆匆拿了件无袖鳞片甲套在身上,这件软甲仅背心大小,除胸背外全然暴露在弓箭射程内。
弓箭手刚攀上墙头,惊异地发现门后树荫下伏击之人仅有一名,武器不过是一把寻常横刀。众牙兵旋即开弓放箭,霍七郎顿时三面受敌,箭雨扑面而来,她只得转身奔逃。幸而徐来、徐兴兄弟举着大长盾疾冲过来掩护,才没被当场插成刺猬。
徐氏兄弟乃是一胎所生,亲密无间,进退之间配合默契,举盾护住霍七郎后,三人即刻趋步后退,匆匆撤出前院,退至影壁后的中庭。
宋映辉指挥余人以弩箭回击两侧墙头的弓手,将敌人压制得无法翻墙而入。但镇守前门的霍七郎一撤离,牙兵们便纷纷跨过同伴的尸首,从狭窄的门扉一拥而入,十多人绕过影壁,持横刀朝着中庭屋宇猛冲而来。
只见一名脸上带疤的高个女子持刀立于回廊下,背后便是房屋南门。她手中横刀刀尖冲下,刀身闪烁着湿润的红色光芒,残血一滴一滴缓缓坠落。
方才头阵在前门遭遇伏击时,敌人躲在墙后,无人看清其相貌,如今正面相对,镇守南门的人竟然不是那个斩牛的侍卫,而是一个女子,众牙兵皆是一愣。
但上级已然下达了斩尽杀绝不留活口的命令,无论男女都得诛杀,牙兵们纷纷呼喝着围攻上来,准备将她乱刀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