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城时,黄昏将尽, 暮色四?合,星月渐渐升起,在深蓝的天幕上现?出身形。苏衡师徒在城门附近寻了家客店,卸下行囊,饱餐了一顿。
吃饱喝足,天色还?早,远不到就?寝的时辰。贵生道人在客店的房间里待得无聊,下楼转悠时,听见大堂有客人说?起百花洲夜景,心下一动,拉着苏衡趁月色尚明,径直往东南百花洲赏景解闷去了。
月夜下的百花洲是寂静无声的,远不如白日那般热闹。湖水澄明如镜,一湖的夏荷似对镜梳妆的少女,亭亭玉立,清香浮动。湖边亭台楼阁的倒影在月色下也依稀可?辨,恍若仙宫。
“拨剌”一声,一尾黑鱼跃出水面,鱼尾用力一甩,打碎了寂静的良夜,湖面不复平静,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湖鱼出水的声响仿佛是一道信号,黑鱼重新沉入水中的同时,一叶小舟从碧绿的荷田中撑出,舟尾的荷叶往两边分开,形成一条水道,显露了之前的踪迹。
“范公好雅兴,这百花洲月夜果然名不虚传,泛舟湖上,饮酒赏月,顿觉烦忧尽去,恰然一空,人生乐事,不过如此啊。”文彦博斜倚舟中,举杯邀月,几分酒醉的浅红已在他的脸上浮现?。
“闲居之人,自然要寻些?乐趣。邓州虽距汴京不远,然而老夫我已退居江湖之中。宽夫你此番平叛有功,待回京城,多半会入阁拜相。朝堂之事我不欲多言,惟‘忠义’二字而已。”范仲淹年已花甲,鬓发全白,在明月的拂耀下,仿佛笼着淡淡银光。
“……范公所言极是。”文彦博放下酒盏,低声应和。
去年冬月,贝州王则起义。当时文彦博已身居高位,任参知政事。但副相之前,还?有宰相,若不能再进一步,岂能甘心。因此,文彦博自请前去贝州平叛。历时数月,终于破城平叛。有此大功,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是十拿九稳。
登高易跌重的道理?文彦博自然明白,但他绝不会因此放弃高位。文彦博这般想着,渐渐坚定了神色。
范仲淹观他神色,也不再多言,只以?手指轻扣舟壁,专心欣赏起花洲月色。
就?在此月高露下,万籁俱寂之时,忽有笛声自湖心嘉赏亭而起,笛音疏阔,上拂星汉,下满花洲,横绝天际。
文彦博原本酒意微醺,闻此笛音,惊为天人,精神为之一振。他陡然挺起身,惊异地问道:“何人在此吹笛?”
范仲淹已就?着皎洁月色,看清了嘉赏亭中一老一少的声影,既惊且喜:“吹笛的是贵生道长,旁边的,是他徒弟。”
一曲笛音罢,余音袅袅,仿佛天地人物俱在曲中。
笛音一息,文彦博忙命撑船人将小舟划至湖心亭旁,下船登亭,想结识吹笛之人。
“范爷爷。”见范仲淹登了亭,苏衡忙上前行礼。
其实,苏衡早就?看见范仲淹与一位友人月夜泛舟,正欲上前打招呼,却被?贵生道人拦住。贵生道人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根长笛,说?是要趁此机会教他点?新东西,比如如何以?得道高人的形象隆重登场。
苏衡:“……”不是很想学。
“小衡啊”,范仲淹见到喜爱的小辈,自然喜出望外?,但一想到苏衡没第一时间登门拜访,而是跑来百花洲游赏,便佯作生气地板起脸,“几时到邓州的?”
“今日刚到”,苏衡顿了下,又补充道,“师傅听闻百花洲夜景甚美,因此带我来此处。”
范仲淹闻言,表情暂缓。原来是刚到不久。
“这位是宽夫。小衡,你唤他文伯伯便是。”
“文伯伯好。”
文彦博点?头致意,然后迫不及待地看向贵生道人:“仙师方才吹的可?是《幽篁行》?”
贵生道人负手而立,须发飘飘,闻言颔首,微微一笑:“文相公对长笛也有研究?”
“略懂皮毛。仙师这曲《幽篁行》,可?谓一笛吹销万里云,使?人如闻仙乐。”文彦博赞不绝口。
“文相公谬赞。”贵生道人捻须自谦,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苏衡在一旁默默听着他师傅与文彦博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许是贵生道人的出场过于令人印象深刻,文彦博渐渐地竟真把他奉为得道高人,还?求他为自己卜上一卦。
苏衡:“……”吹笛子竟真?的有用。
“仙师,请问卦象如何?”文彦博所问乃是他的官运。
贵生道人收起铜板,缓声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文彦博皱眉:“此话?何解?”
贵生道人却摇头:“言尽于此,天机不可?泄露。”
还?天机不可?泄露呢,师傅您那算卦能力时高时低,算出来的东西时灵时不灵的,要是真?的全信了,说?不定还?会倒大霉。苏衡默默腹诽,看见文彦博深信不疑的模样,暗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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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邓州小住三日后,苏衡师徒便拜别范仲淹等人,继续赶赴开封。
马车停在五岳观门口,苏衡一下车,便看见清风一路追着茯苓儿狼狈而出。
“茯苓儿,你就?帮个忙嘛,事成之后有美味小鱼干!”
“喵喵喵!”茯苓儿气得回头直叫。谁要为了小鱼干把它干净的爪子弄脏啊!居然还?想拿它的爪子画梅花,岂有此理?!
“喵昂!”茯苓儿只顾骂清风,没注意看路,竟一头撞到苏衡脚边,摔了个底儿朝天。一人一猫都?对这次突然的重逢猝不及防,面面相觑了好一阵。
“茯苓儿,还?认得我吗?”苏衡弯下腰,试探地伸手想要把茯苓儿抱起来。
茯苓儿灵巧地翻了个身,一双大大的琥珀色猫瞳里满是不可?置信,小爪子下意识地朝苏衡走?了几步。就?在苏衡的手快要抱上它时,它好似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个就?是丢下猫一走?就?是一年多的负心汉,苦等一年的委屈和愤怒霎时一股脑地涌上来。
“喵!!!”茯苓儿缩回身子,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观中,躲起来不见了。
“……”苏衡伸出的手一顿,缓缓收回。好吧,意料之中,茯苓儿生气也是应该的。
“小师兄?还?有师伯,你们回来啦!”清风喜道。
“嗯”,苏衡想起方才听到的话?,问清风,“你要茯苓儿帮什么忙?”
“呃……这个嘛……”清风像是欺负人家爱宠被?它主人当场抓获的犯人,眼神乱飞,绞尽脑汁在想借口开脱,“也,也没什么啦。”
“说?。”苏衡淡淡落去一眼。
“是!”清风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老老实实交代道,“我想画一副墨梅图,茯苓儿的爪子蘸上墨汁往宣纸上一放就?是一朵梅花,所以?想借茯苓儿爪子一用。”
苏衡:“……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