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1)

李聿青昔日和奉系交好,受了牵连,调离北平领了一个闲职,终日斗鸡走狗,一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做派。李鸣争在这场争斗中隐到了幕后,李明安降了职,昔日风头无两的李家,一时间显出几分颓势。

报纸上是如此说的。

李家三人浑不在意,兰玉见李鸣争几人神色如常,便也放了心。

他尚在大学读书,课业虽然繁重,但是兰玉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活。他是兰玉,又好像不再是兰玉,在学校里,他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学识广博,朝气蓬勃,全无一点腐朽气,兰玉整个人都似再活了一回,眼里也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这一日,兰玉正坐在沙发上温书,玉团儿懒洋洋地趴在沙发角,尾巴一甩一甩的。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李明安回来时,肩上都落了几片雪花,他脱了外套,抱着杵在原地盯着兰玉看了一会儿,抬腿走了过去。

李明安一走近,兰玉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儿,抬起头,果不其然,李明安脸是红的,脚步都有几分踉跄。

兰玉说:“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他合上书,李明安一屁股坐在兰玉身边,眼神有些直愣愣的,道:“被灌的,多喝了两杯。”

兰玉伸手替他倒了杯茶,李明安捧着喝了口,又抓住了兰玉的手,兰玉说:“去洗把脸?”

李明安摇了摇头。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兰玉,兰玉道:“看什么?”

李明安又摇头,却抓着他的手,凑脸颊边蹭了蹭,像黏人的小动物,兰玉笑了,李明安在他面前,鲜少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屈指勾了勾李明安脸上的眼镜,道:“去洗把脸。”

李明安却叫他的名字,“兰玉。”

兰玉:“嗯?”

李明安说:“我想抱你一会儿。”

兰玉道:“为什么?”

李明安没说话,却伸手搂住了兰玉的腰,将额头抵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说:“兰玉。”

兰玉被他弄得发痒,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别闹,我让人去给你煮醒酒汤。”

李明安突然道:“今天警局里抓了几个人。”

兰玉:“什么人?”

李明安嗅着兰玉身上的味道,闭上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张孝文,”说完,又迟钝地想起兰玉不认识他,补充道,“我读书时的同学。”

兰玉说:“为什么要抓他?”

李明安说:“他和几个人鼓动工人闹事。”

他像打开了话匣子,含含糊糊道:“张孝文煽动工人实行罢工,要成立什么工会,就被抓了进去。我今天看见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他,张孝文还被动了刑……他也认出了我。”

李明安说:“张孝文以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我和他一起组织过宣讲活动,没想到会再见面”

兰玉道:“他说什么了?”

李明安抬起头,他的眼镜上浮了一层雾气,说:“张孝文很惊讶,他也没想到会看见我,他说,他认识的李明安已经死了。”

李明安古怪地笑了一下,说:“他大骂我是走狗,杀/人的刽子手。”

兰玉静静地看着李明安,伸手摘了他的眼镜,李明安没阻拦,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兰玉身上,说:“其实他说的没错。”

“兰玉,张孝文马上就要被处死了……”李明安比划了一下,道,“秘密绞杀。”

兰玉道:“你想救他?”

李明安说:“我救不了他。”

兰玉沉默须臾,又问了一遍:“你想救他?”

李明安愣了一下,语气轻缓,说:“说不上想还是不想吧……”他脸上有几分迷惘,道,“我只是觉得他煽动那些工人闹罢工,又有什么用呢?”

“蚍蜉撼树罢了,”李明安说,“如今他自己也要死了,那些闹事的工人又成了一盘散沙,根本成不了事。”

兰玉想了想,道:“你当时在城门口宣讲,周遭听的,其实大都是寻常民众,他们目不识丁,温饱尚且不能够,根本听不懂,也不在意你们在说什么。”

“你们又为什么要去?”

李明安愣住了,他以满腔怨愤入宦海,浮浮沉沉,权势欲望迷人眼,当年那个满腔热血的李明安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如今想来,只觉得天真可笑。

李明安也不愿去想,若非他无能至此,说不定他母亲也不至于悬梁。李明安幡然醒悟后步步为营,将自己卷进了北平的权势中心,慢慢往上爬,久而久之,他的世界就已经被声色犬马,权势利益填满了。

李明安脑子里浮现他步入监室后,张孝文不可置信的眼神,他被吊着,破旧的棉布长袍不堪鞭笞,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还渗着血。张孝文上上下下地打量李明安,说,竟然是你?

他啐了一口,露出几分嘲弄,被疼痛摧折得弯曲的脊梁在那一瞬间,又绷直了。

李明安平静地看着他,有那么一时半刻,他是不想看见张孝文的,可冷静下来,李明安想,他不想看见的不是张孝文,而是曾经的自己,好的也好,不好的也罢,那似乎成了一张立在他身后的巨大面具,深深地凝视着他,凝视着他走的每一步,凝视着他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兰玉没有多说,将李明安饮过的茶杯放在一边,还没回过头,腰又被李明安抱紧了,他将脸贴在兰玉后背,低声叫他,“兰玉。”

兰玉说:“嗯?”

李明安道:“有点儿头晕,想吐。”

兰玉哼笑道:“别吐我身上。”

李明安说:“不吐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