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那你此次前来,应当是要问你二舅父的事情吧?”
沈嘉言神色一顿,但是心中对于徐中行的神机妙算,却没有半分惊讶,老实的点了点头。
徐中行此时却仿佛陷入了沉思,神色有些恍惚,仿佛是在想什么事情,好久之后,这才回过神来,他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徐中行叹息一声,继续道:“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我刚与蓁姐儿母亲成婚,那时我便觉得他仿佛有些不大对头,说是愚笨吧,却是个极聪明的人,可说是聪明,却并不把聪明用在正道上。”
“而且他似乎对我也隐隐存了敌意,因此一开始,我本也十分头疼他这个内兄,可是后来事情慢慢的发展,我便也看出了一丝不妥。”
说到这儿,徐中行看向儿子和女婿:“或许你们不知道,二十多年前,朝中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并非是如今的睿王和惠王,而是太子与端王。”
“太子乃先皇后所出,又是嫡长,身份尊贵,人也谦恭有礼,皇上十分看重。”
“而端王,乃是当时最受宠的秦贵妃所出,再加上那位端王殿下也是文武双全,才能出众,皇上同样也十分疼爱,给他的仪仗规格,远超普通皇子,甚至与太子之间,也只是一线之隔。”
“这样的偏宠,自然让许多人心中起了心思,一时之间,太子与端王之间的氛围也开始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当时我只不过是翰林院中一个普通的修撰,自然掺和不到这种事情中去,只是当时我的恩师乃是当朝首辅,因此也隐约听了些消息。”
说到这儿,徐中行稍微顿了顿:“且不说朝中的这些波云诡谲,这件事后来的结果你们当也知道,太子和端王,一死一废,皇上至此再不愿意亲近皇子,之后许多年,惠王和睿王之争这才浮出水面。”
沈嘉言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片刻道:“岳父大人说这些,可是二舅父与那两位殿下有关?”
徐中行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我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只知道,二内兄在一段时间内,与端王十分亲近,后来端王被废囚禁,二内兄他也便彻底的自暴自弃,沦落到纨绔之流。”
沈嘉言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听到这话,心中也不由大受震撼。
他定定看向徐中行,许久才艰难道:“既是如此,当年皇上处置端王余党,为何没有牵连到二舅父?”
徐中行却只是摇了摇头:“此事极为隐秘,便是我,也只是在仔细琢磨之后,看出了一星半点,更不提皇上了,只要端王那边不松口,只怕没人会知道这事儿。”
沈嘉言听到这话,先是蹙了蹙眉,最后却又不得不认同这话。
不得不说,蒋明昱隐瞒的实在是太好了,即便是他,如今真切的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不敢置信。
沈嘉言沉默良久,这才整理好思绪,他又道:“既是如此,那为何惠王殿下会如此看重二舅父?”
徐中行此时却摇了摇头:“具体内情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与那位关系亲近,但是具体做了什么,却是一无所知,但是既然能让惠王殿下如此欣喜,应当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
沈嘉言眉头皱的更深:“若是如此,却怕是有些麻烦了。”
这短短一句话,在场的三人却全都听懂了。
这个所谓的麻烦有三重,第一重,能这么隐秘,那蒋明昱负责的一定是大事儿,第二重,惠王能知道这事儿,定然是与端王达成了什么交易,否则徐中行都没看出来的事儿,皇帝都没查出来的事儿,他又怎么会知道,还有第三重,蒋明昱明眼一看就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再不想掺和进皇家的这些事儿里面,但是如今要是又再卷进来,这不知又要搅动多少风云。
三人沉默着坐了许久,最后却是扬哥儿先开了口:“大家伙倒是不必先这么悲观,舅舅他是个聪明人,这回和沈家的联姻,他既然答应了,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早就有所准备?”
徐中行看了眼儿子,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儿子的政治敏锐度还是很高的。
“扬哥儿这话说的不错,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了,只怕还是要从长计议,嘉言,今日你先回去,记住不要露出行迹,等我和你舅父商议过后,再说此事。”
沈嘉言起身应下,但是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此事即便是在他看来,也并不简单,若是惠王能听人劝倒也罢了,可是若是他一意孤行,强行相逼,那此事的结局定然不会太好。
等到沈嘉言告辞离开,徐中行让扬哥儿送他出去。
两人不管在屋里什么表情,但是等一出去,面上都恢复了平淡,两人甚至还边走边谈,看起来氛围十分轻松。
扬哥儿送沈嘉言上了马车,又目送他走远,这才转身回了书房。
他回来的时候,徐中行还坐在原处,甚至面上的神色也没什变化,仿佛就是在这儿等他似得。
扬哥儿也不客气,直接在刚刚的位置上坐下,喝了口茶,这才道:“父亲,您刚刚与姐夫说的话中,只怕也隐瞒了一些事情吧?”
徐中行看向儿子,神色平静。
扬哥儿勾唇一笑:“您只说了二舅舅的立场,但是您却没有说杨老大人的立场,父亲,当年杨老大人被冤杀,到底是因为被袁成壁这个小人所害,还是牵扯到了国本之争中?”
徐中行听到这话,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定定的看着儿子,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而扬哥儿竟也毫不退缩,就这么与父亲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徐中行终于移开了目光,他有些怅然的望着虚空,突然叹了口气:“你确实长大了。”
扬哥儿此时紧握的拳终于松了松,掌心满是冷汗,他轻咳一声:“孩儿也是乱猜的,若是猜错,还请父亲指正。”
徐中行摇了摇头:“你猜的很对,恩师他确实陷入了国本之争的漩涡中。”
“他在当上首辅之前,曾担任过詹事府詹事,后来又加封太子少师,与太子殿下有师徒之宜,也是因此,他从一开始就被人归入了太子党中。”
“一开始皇上与太子殿下关系和睦的时候,恩师他老人家还有腾挪的余地,但是后来,太子坠马而亡,朝中事务瞬息万变,恩师是被迁怒也罢,忌惮也罢,到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袁成壁,也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扬哥儿此时终于恍然大悟:“也是因为杨老大人是太子一党,因此二舅舅才会对父亲不满?”
徐中行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道:“原来你是从这儿看出破绽的。”
扬哥儿嘻嘻一笑:“孩儿也是觉得,二舅舅虽然看着不着调,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徐中行没有再说话。
扬哥儿此时看着父亲,也笑不出来了,他心中竟隐隐觉得此时的父亲浑身都散发着悲凉。
是啊,若说之前扳倒袁成壁,是为了给恩师报仇,可是如今知道袁成壁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他又该如何呢?
想着父亲突然掺和进储位之争中,扬哥儿似乎也理解了父亲的用意。
想着这些,便是永远保持乐观的扬哥儿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这也是父亲能想出来的,最恰当的法子吧。
前院的这番议论,蒋明菀并不知情,不过当她知道女婿来了又走,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