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下三鼓,吕黛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遂从梦中惊醒。是那邪祟来了么?她轻轻地挪开江屏搭在她腰上的手臂,起身下床,披了罗衫走出房门。
月色如银,夜风飒飒,院子里一片明澈,如水晶世界,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娘子,你在做什么?”江屏不知何时也醒了,在她身后出声。
吕黛一个激灵,回头看了看他,抚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方才听见一点奇怪的动静,便出来看看。”
江屏道:“娘子,你胆子也忒大了,有什么动静你告诉我就是了,怎么能自己出来?若真是那邪祟来了,被你撞上,可如何是好?”
吕黛道:“不是还有白老板给的符么,没准儿我能抓住它,去官府领赏呢。”
江屏苦笑着摇头,忽见窗棂下有几片红色的东西,走过去蹲下身,借着月光细看,是蝴蝶。
吕黛道:“这蝴蝶好像是纸剪的。”说着伸手去拿。
江屏拍了下她的手背,道:“别碰,小心有毒。”进屋拿了一支银挖耳,将三只红蝶挑起来,放在一方白纱汗巾上,捧到灯下端详片刻,道:“我去表妹那里看看。”
“我也去!”吕黛跟着他走到严鹏和桂娘住的西堂,在桂娘那间房的窗棂下也发现了三只红蝶。
江屏没有惊动他们,回房将这三只红蝶也放在汗巾上。六只红蝶花纹精致,形状各不相同,光泽鲜艳,有种奇异的美。
吕黛道:“想必就是这些蝴蝶致使苗小姐她们变老,却被白老板的符击倒,但不知它们从何而来?我猜它们一定有主人,这人不但会妖术,还是个剪纸高手。”
江屏道:“这些蝴蝶不是纸剪的,我见过它们。”
吕黛忙问:“在哪里见过?”
“三年前,我在苏州阊门的一间古董铺子里看见一只釉里红花蝶纹笔筒,上面绘有菊花,牡丹,翩翩起舞的蝴蝶,寓意是探花及第。这六只蝴蝶和那笔筒上的蝴蝶简直一模一样。”
吕黛对古董不太了解,但她很会剪纸,这些蝴蝶线条流畅,形态飘逸,剪纸几乎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但若是瓷器上的画,便说得通了,而且这些蝴蝶的颜色确实很像釉彩。
“可画上的蝴蝶都差不多,你怎么肯定就是那只笔筒上的?”
“釉里红的火候很难把控,稍不留神便会飞红,你看这只蝴蝶的翅膀颜色可是偏淡?那只笔筒上的蝴蝶也是如此。”江屏用银挖耳点在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那处颜色的确偏淡,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连瑕疵都一样,当然不会是巧合。
吕黛惊叹道:“郎君真是好眼力,好记性!”
江屏淡笑道:“术业有专攻罢了,其实若不是杨掌柜告诉我笔筒的来历,我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那笔筒有何来历?”
“前朝有位才子,姓邹,名依仁,十九岁便考中了探花,相貌英俊,风流倜傥。这样的人物,自然收获芳心无数。他在京城买了一座宅院,隔壁是戴将军府。戴将军的小妾蕊香夫人一夜听见隔壁有人弹琴,心知定是邹探花,琴声动人,弹琴人更动春思。”
“蕊香夫人劝说戴将军请邹探花来府中做客,伺机向他表明心迹,欲与他欢好。不料被邹探花严词拒绝,蕊香夫人羞愧难当,回房悬梁自尽,留下一封遗书,说是邹探花奸污了她。”
吕黛惊奇地瞪大双眼,道:“她为何要诬陷邹探花?她不是喜欢他么?”
江屏道:“正是因为喜欢,才想毁了他。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他。”
吕黛呆了呆,道:“那邹探花后来如何了?”
江屏道:“邹探花百口莫辩,被革去功名,大好前程尽毁,不久便悒悒而终。他叮嘱家人将尸身焚化,骨灰烧成了那只探花及第的笔筒。”
??第三十七章 探花及第(三)
凡人讲究入土为安,除了佛门弟子,鲜少有人焚化尸身,更不会有人拿自己的骨灰去烧瓷器。邹探花此举无疑是惊世骇俗。
“他为何要这么做?”
“也许是死不瞑目,想以此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相信他的人并不多,还有一种说法流传更广。他的确奸污了蕊香夫人,戴将军在他死后焚尸泄愤,一位仰慕他的书生将他的骨灰烧成了笔筒。三年后,这名书生考中进士,从此便有传言,谁得到那只笔筒,便能金榜题名。”
吕黛怔了半晌,道:“郎君相信邹探花是清白的么?”
江屏道:“人心难测,没有证据,不能妄下定论。不过这些蝴蝶作祟,一定与那笔筒的主人有关。明日我让人送信去苏州,问问杨掌柜,那笔筒现在何处。”
说到这里,已是天交四鼓,江屏寻了个空匣子,将六只蝴蝶装起来,和吕黛复又睡下。
却说吕黛离开行乐城后,薛荆玉对她念念不忘,这日按捺不住,带了许多礼物驾云来到庐山。正要寻个小道士通禀一声,眼前白光一闪,就见一人羽衣星冠,臂挽拂尘,立在一株松树斜伸出来的枝头上。山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袂袍袖,他似乎随时要乘风而去。
连薛荆玉都忍不住感叹:这人真是仙风道骨。
吕明湖冷冷地打量着他,对他独自出现在此略感诧异,道:“你是薛荆玉?”
薛荆玉奇道:“道长怎知我是薛荆玉,而不是薛随珠?”
吕明湖道:“我想薛随珠行事谨慎,应该不会孤身前来。”
薛荆玉笑道:“道长果真聪明绝顶,不愧是你们道门这两百年来的第一奇才。上次你和黛妹妹走后,我大哥整日念叨你,须知当今世界能让他这样在意的人屈指可数。”
黛妹妹?吕明湖眉头微皱,语气一发生冷道:“你来做什么?”
薛荆玉见自己这一通恭维似乎适得其反,心内有些纳闷,面上笑意不减,道:“道长莫要误会,薛某今日登临宝地,并无恶意,只因多日不见黛妹妹玉容,想和她一叙阔别之情,不知她在否?”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吕黛是多么好的朋友。
吕明湖目光似剑,刺在他厚脸皮上,道:“你这淫贼,还有脸来看她?我正要找你算账呢。”
薛荆玉急忙结界护住自身,道:“道长此言差矣,薛某是妖,黛妹妹也是妖,妖和人不一样,妖没那么多规矩,我喜欢她,想和她双修,何错之有?”
话音刚落,天空中一声炸响,吓得潭边打水的小道士们丢了水桶,抬头只见一道金色闪电划破苍穹,好奇道:“这是哪位师叔在练天雷诀?”
一个颇有经验的小道士道:“看这气象,多半是十二师叔。”
闪电精准无误地打在薛荆玉头上,他毕竟没有薛随珠的修为,灼痛从天灵盖窜到脚底板,倒地呻吟,显出原形,九个头像烤焦的番薯,滋滋地冒着烟。
吕明湖冷哼一声,御剑而去。